李修然原先還對趙婉竹懷有些愧疚，可被她步步緊逼追問，這點愧疚很快便随風飄散了，他挺直腰闆，雙手扶着趙婉竹的肩膀拉開一尺距離，目光順勢遊離到她身後的長案上的奏折道：“朕還有事，愛妃累了便早日回宮休息吧，朕得空去瞧你。”

趙婉竹心生詫異，她瞪大眼睛死盯那雙仔細翻閱奏折的目光，環抱李修然的雙手緩慢滑落而下。

眼角瞥見她嘴唇微動，李修然生怕她繼續多嘴追問下去，不由得心煩朝殿外低吼道：“魏财，送淑妃娘娘回宮。”

話剛落音，殿外整整齊齊小跑進一群侍女，侍女們手忙腳亂，一邊扶起趙婉竹一邊為她披上大氅，未等她反應過來，便利落将她送出紫宸殿。

趙家風光果然不如從前了。

李修然是不是忘了，他的帝位是如何而來的？

趙婉竹站在殿外漠然盯着牌匾片刻，憤恨轉身往椒房殿走。

“娘娘……”

松風擡眸瞄見她面色恐怖，頓時亦是吓白臉不敢說下去。

“你方才想說什麼？”

趙婉竹仰躺在椒房殿花窗前的軟塌，心情舒暢不少，她偏頭支開身邊伺候的侍女，漫不經心瞥了眼松風，示意她走到面前。

“柔嫔身世實在難查，宮人都說她是魏财突然從宮外帶進來的，魏财嘴嚴……”

松風見她面無波瀾，彎腰壓低嗓音道：“不如與之前對付嫔妃們那樣，一不做二不休……”她一邊說着一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可。”趙婉竹示意她遞來案上的葡萄，取了顆含于口中道，“宋時薇正值恩寵，若是徒然殺死她，陛下一定會懷疑到本宮身上，今日陛下雖處處維護她，可本宮瞧着與玉佩不着關系，不過是美□□惑。”

“可萬一柔嫔心急，将娘娘所作所為告知陛下，這該如何是好？”

松風頓覺嘴比腦快，她啧了聲，跪拜道：“奴婢多嘴。”

趙婉竹幽幽瞪她，慢條斯理冷笑道：“她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即便口出狂言又如何，玉佩在本宮手中，陛下隻會當她胡言亂語罷了。”

“難道放任不管？養虎為患啊！”

松風雙膝跪下，捧起玉盤呈到趙婉竹面前，一顆顆往她口中喂葡萄，見她煩悶蹙眉，又輕聲安撫道：“不過，娘娘孕育皇長子，即便陛下知道此事，也必然會看在娘娘和皇長子的份上……”

“當然得除掉她，不過得找個好時機且容本宮細細規劃。”“皇長子”這三字讓她覺得刺耳，趙婉竹聽不得這話，本就郁悶的心情仿佛堵上密不透風的牆，壓得她喘不上氣，她驟然打斷松風的話，思量道：“三日後是川兒的百日宴，到時……”

趙婉竹很快有了主意，她低聲與松風密語。

半個時辰後，茗雪踱步而入，支支吾吾良久，沒能湊出句完整的話，趙婉竹蹙眉反複聽她說三遍，這才知曉李修然今夜歇在承香殿。

趙婉竹自嘲笑笑，又吩咐松風道：“對了，你悄悄出宮去打聽打聽，京城可有一個名叫許雲冉的人，住在什麼地？”

松風是新皇登基後才跟在趙婉竹身邊的，自是不知從前趙婉竹與許家之事，她思索再三，以為迷糊聽錯，不禁多嘴問道：“這是何人？從前似乎不曾聽娘娘談過？”

“一個，魔鬼。”

這話幾乎嚼着牙齒吐出來的，松風木然，她從未見過趙婉竹談論起一個人時眸底延伸出這樣的恐懼與恨意，松風埋藏心底疑惑，點頭答應，事無巨細交代淑妃起居才安心喬裝打扮出宮。

三日之後，百日宴如期而至，長安華燈初上，張燈結彩，煙火四起，群臣結聚麟德殿，恭祝皇長子福祿雙全。

上一次長安這般熱鬧，還是淑妃娘娘嫁入宮中的時候，雖未封後，可卻是八擡大轎以正宮氣勢入宮門。

夜幕通明如晝，絲竹聲自玉階袅袅升起，盤繞飛龍梁柱間，鼓聲驟急，掩蓋喧鬧邀酒的群臣，十二名舞女抱着琵琶踏月而來，齊齊湧入殿内，衣襟飛舞缭繞，酒香充溢，比那天上蟠桃宴更甚千倍。

要說此刻長安城中最為落寞的，唯獨西邊的幾座宮殿，妃位以下嫔妃并無資質前來百日宴祝賀，此刻宋時薇正安分待在承香殿中。

自她入宮這三日，李修然莫名免除她前往椒房殿請安，對外替她稱病長居承香殿，即便如此，眼尖的宮人無一敢為難新主子，各個好聲好氣伺候着，生怕出一點閃失丢了腦袋。

忽而院外傳來騷動，宋時薇放下手中的針線朝門外走，恰見侍女雲尉沖來。

“娘娘，來人傳話，說是陛下醉酒，邀娘娘前去麟德殿照顧呢！”

宋時薇見她興高采烈，多了個心眼道：“此刻有淑妃娘娘陪在陛下身邊，哪會輪到我的事？”

她并未全然适應這人上人的感受，與身邊人說話時多數以“我”自稱。

“可陛下近日中意娘娘得很，莫非是想宴後再與娘娘喝上兩杯？且今日宴請文武百官，淑妃娘娘恐怕是忙得慌。”

雲尉的歡心雀躍感染了宋時薇搖擺不定的内心，她掂量入宮前許雲冉再三囑咐，遠望停留在殿門前等待的宮人，松口答應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