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佳節,街邊槐樹挂滿琉璃蓮花燈,樓坊縱橫懸挂紅緞紗羅,綴以嬉鬧鵲鳥紋樣,秋風微微掃過,紅緞紗羅便如雲霞般浮動飄飛。
青瓦檐下懸挂檀木雕花“乞巧盒”,用以五彩繩相系。
老妪貨郎挑擔叫賣,其中各式各樣精緻小物引得姑娘們駐足遊望。
許雲冉捏起盤中桂花糕一片含入口中,擡眸打量蕭玉安身上那件紋樣複雜繁瑣的藍袍,直至對視上熾熱的視線時,她不由得後縮脖頸,移開目光看向河邊投針乞巧的姑娘們。
擡眸望月估摸時辰,許雲冉指了指蹲在石橋邊投放木雕小舟的少女笑道:“不如我們一齊去那兒瞧瞧?”
蕭玉安擡眸打量她身上玄色的男子常服須,蹙眉沉思須臾,便乖乖點頭起身跟随。
她主動邀約他夜逛長街,這還是第一次,莫非……蕭玉安咬唇憋回笑意,故作鎮定用眼角瞥她。
身旁之人東張西望,垂落的雙臂規律擺動,他垂眸估量她每步寬距,自覺放慢腳步與她并行。
她都如此坦然邀約,倘若他視若無睹不迎合她做點什麼,那實在太辜負她好意了!自古以來,主動該是男子而為才是,一定是先前因誤會蒙蔽雙眼,他看不清她屢次的好意。
蕭玉安放下背在身後的雙手,左手不經意劃到她的袖間,将要碰到纖纖玉手之際,他不由得屏息阖眸……怎落了空?
他猛然睜開雙眼扭頭側視,身旁之人早已不知去了何處。
“你做什麼?”
循聲猛轉身,許雲冉此刻站在他身後,他癡愣盯着她手中的糖葫蘆。
“呐。”
“多謝。”
蕭玉安接過她遞來的糖葫蘆含于口中咬下一顆,卻咀嚼不出一點甜蜜,隻覺口中苦澀無味,他暗暗歎了口氣,眼角不經意間瞄見她唇邊沾染的糖漿,頓感熱血沸騰。
他下意識張開雙唇再咬下一顆,這一次,糖葫蘆由表及裡的糖漿全都噴溢而出,甜蜜的滋味沉入他的心底。
“我們也去買隻木雕小舟,如何?”
眉眼彎彎,笑顔如花,猶如山澗清泉,幹淨純粹,蕭玉安頓覺心跳漏了半拍,眼皮禁不住撐大,飽覽清澈眼眸中的湖光春意。
“好,好。”他無法拒絕。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一次他再三确定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半拳,隻要垂落雙手,必然與之相碰,到時再順勢握住……
蕭玉安在腦海中一遍遍演練将至之事,正當他按部就班履行妙計,眼看将要牽住她手之際,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着是一聲尖叫,與馬擦身而過的女子慌亂後退倒在身後男子懷中,男子猝不及防後退兩步,撞到蕭玉安身上。
二人雙雙回頭望去,頓時驚得說不出話。
“蕭尚書。”周文益咽下口中苦澀,将目光移到蕭玉安身旁的許雲冉身上,“周卿。”
周卿?叫的倒是親切!裴刹這厮,怎麼偏偏失手,讓他逃離劍下!蕭玉安窺探他肩部利落活動,心中漸愈火冒三丈,暗暗将裴刹罵了一遍。
他偏頭瞄了眼面不改色的許雲冉,觀察她一舉一動,尤其是那雙直勾勾與周文益對視的眸光,令他尤其不爽:“原來是鴻胪寺卿。”
蕭玉安側身擋在許雲冉與周文益二人之間,仰起下巴探視藏在周文益身後的人影道:“原來周大人是在與心儀之人約會!”
蕭玉安意味深長回眸瞥了許雲冉一眼,忽意識到些什麼,他再度凝神觀察周文益身後的女人影子。
“難怪婉拒我的邀約,原是有了心儀之人……”
三人聞及此話,齊齊深吸口氣臉色發青,尤其是周文益身後抖動了一下的女人人影。
所以,他能受邀,是因為周文益婉拒了麼?蕭玉安恨恨收緊拳頭,指節摩擦響動,手背青筋暴起,他輕抖衣袖,自然将情緒藏于淡漠神情之下。
周文益瞠目結舌,将欲張口說話,許雲冉又道。
“既是有心儀之人,要更加珍惜才是,日日寄信來我周府,難道不會引得姑娘不快?”語速欣快,她說得眉飛色舞,隐約挑逗意味。
此番話再度令三人愣住,涼爽的空氣中夾雜深沉的冷意。
“刷!”
衣擺摩擦聲起,右臂蓦然被一隻大手緊緊包繞,指尖幾乎要鑲入肉中,心髒亂跳,她咽下從心口湧出的恐懼,避開漸愈深沉陰森的眸光,漠然注視周文益。
傷臂輕微抽動,傷口徒然癢痛,陰厲幾乎要吞噬他的理智,他無法不在意兩隻纏繞一起的手,明明周明川是個男人,明明他們才見過兩次,可為何,每每相見之時,他竟會覺得心底有一股難以控制的沖動,是将周明川囚于身邊的沖動,痛苦而焦灼。
右臂被人輕推一把,周文益倏然回過神來,他低低偏頭,匆忙看了眼身後之人,此地不宜久留,蕭玉安不是個善茬,倘若了知他相約之人……後果不堪設想!
“周某……”
許雲冉毫不留情打斷他道:“不知周卿心儀的是哪家姑娘,竟然如此羞澀,不如為我與蕭尚書二人引見引見?”
“幸甚至哉,奈何周某驟然想起一事未成,先行告退,改日再請二位吃酒賠罪。”
許雲冉橫插一腳,徒手抓住周文益手臂,笑道:“且慢,擇日不如撞日,我記得今日鴻胪寺不是大人當值,還會有何要緊事?”
她笑得燦爛,他卻感到冰冷透骨的殺意,周文益不可置信盯着手臂上搭着的玉手,他恍惚擡頭,那一瞬間,他看見許雲冉頭戴簪花,一襲鵝黃色長裙,懷抱他雙臂撒嬌。
“冉冉。”他輕輕喚了一聲,眼角滾下一滴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