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有不錯的身手,第一次會失手,一是因為莉娅一身是傷坐在輪椅上的形象看起來實在太柔弱,難免令人輕視。二是因為和對方不一樣,莉娅對陌生人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即使是面對看起來教養良好,穿着精緻小裙子的漂亮少女。
而且莉娅在海軍學院待過一陣,有澤法開小竈,雖然戰鬥力很渣,但預判和反應能力都不錯。
當閃爍着寒光的針頭第二次在她的眼前放大,莉娅的腦子隻分出一半精力來快速運轉去思考如何避開它,包括避不過的情況下怎樣操作能使這一管不知名液體盡量少地注入自己的身體。據她觀察,這種小型針管沒有自動注射的功能,如果她的手法能像戴安娜一樣娴熟,她甚至可以在針頭紮進肌膚的瞬間把它從針管上卸下來。
還有一半的精力在重新猜測這個金發少女的真實身份,以及她受到唆使的可能性。
雖然料定自己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躲不過,但莉娅還是下意識擡起了膝蓋。少女的速度實在太快了,莉娅眼前一花,她就...像是撞到了什麼透明屏障一樣被大力彈了回去?
少女的表情吃痛中還帶着茫然,莉娅張張嘴,看見她一頭打理得十分漂亮的金色卷發正在被一隻手用力地往後拽。
那隻拽住她的手——莉娅扭頭看向窗外,看見另一隻手按着寬邊禮帽,倒挂在窗沿的卡普中将的副官博加特先生。盡管他蒙了面巾,莉娅還是在那一身嚴肅而從容不迫的氣質下看穿了他并不走心的僞裝。
莉娅甚至還沒來得及向他打個招呼,眼前被拽住頭發的少女,就以她看不清的速度,被另外一隻大手握住腦袋砸進了牆裡。
博加特很及時地松開了自己的手,不然莉娅毫不懷疑他會猝不及防地被迫薅下一名妙齡少女的大半頭發。
薩卡斯基緩緩扭頭看向莉娅,黑色的瞳孔表層泛起猩紅的血光,莉娅覺得自己能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少女青蔥一樣的手無力地垂下,離莉娅的鼻尖隻有三十厘米。裝有淡綠色注射液的針管摔落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她白着臉擡頭回看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薩卡斯基,你放開她。”
他似乎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聽話松了手。莉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氧氣跟上快速流動的血液,輸送到大腦。她迅速恢複冷靜,伸手探向她的脈搏,兩息之後松了口氣。
莉娅:“還活着。”
薩卡斯基冷淡道:“死了也沒關系。”
莉娅不理薩卡斯基的胡言亂語。這個女孩子是薩卡斯基抓捕的人販子遊輪上的貴族,能夠目标準确地找到她進行脅迫,說和世界政府沒有關系,她是不信的。
金發少女不知道是怎麼從軍艦後面的遊輪上跑過來的,直到薩卡斯基派人去查看,遊輪上守衛的士兵才發現少了一個人。薩卡斯基沒說什麼,但隔着話筒,莉娅都能感受到那頭人的羞愧。
不過她也沒有餘力去同情别人了,博加特還挂在窗外,薩卡斯基的目光在她和博加特先生身上打了個轉,表情明顯陰沉了很多。
莉娅呼吸窒了窒,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應付新一輪頭腦風暴。于是她很快找了個巧妙的切入點:“薩卡斯基大将,把副官先生他們召回來吧。”
夕陽完全沉到海平面以下了,莉娅回頭看看窗外,軍艦後的遊輪上,燈火金碧輝煌地亮了起來,在暗沉的海上美輪美奂。莉娅突然真實地感受到一絲躁郁的沉重,她收回目光,語氣低低地:“再這麼下去,也不是回事。”
薩卡斯基皺着眉,冷峻嚴肅的臉孔隐隐透出幾分焦躁:“回到馬林梵多就好了。”
莉娅搖搖頭,她很認真地看着薩卡斯基的眼睛,試圖說服他:“回到馬林梵多,也不能保證我一定是安全的。”
薩卡斯基冷着臉,輕描淡寫,斬釘截鐵:“我能保證。”
莉娅:“隻要力利一天沒找到,我就永遠也不可能是安全的。”
而隻要他們回到馬林梵多,力利失蹤的事是絕對瞞不住的。
薩卡斯基:“我會先找到他。”
莉娅緊盯着他的臉,平靜地說:“如果薩卡斯基有能夠先找到力利的信心,就不會扣下這艘遊輪了。”
莉娅說:“薩卡斯基,我明年就要成年了。你不可能永遠把我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最初莉娅引起世界政府的注意是因為諾比歐·加侖留有對政府名譽不利的證據,本身死因也不可究。但這幾年,莉娅和薩卡斯基都漸漸意識到政府對她和力利的過分關注,原因重心已經轉移到了薩卡斯基身上。
換言之,世界政府判斷,諾比歐家的兩個孩子可能成為制約薩卡斯基的砝碼。薩卡斯基的實力令政府高層忌憚,在他以不可阻擋的架勢升任海軍大将之後,任何可能克制他的人事物都變得更加值得嘗試。
可能嗎?
莉娅注視着薩卡斯基的眼睛,心裡浮起了茫然和不确信。
薩卡斯基不會不明白,她和力利在逐漸成為拖後腿的存在。對此他最終将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莉娅不得而知。或者說,她不敢去想。
莉娅知道赤犬大将志向遠大,野心勃勃。薩卡斯基這些年一直穩紮穩打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進,她沒有見過能夠阻擋他實現抱負的事物,也不覺得會出現這種東西。
對薩卡斯基來說,任何會絆住他前進腳步的東西都是可以舍棄的。比如對世界政府的厭惡不滿,比如一整個島嶼的平民的性命。
莉娅恍惚發現,她不能再繼續這樣親近他了。薩卡斯基的重視和在乎,會給她和力利帶來可怕的後果,她能想到的糟糕但不是最糟糕的後果就是徹底被剝奪自由。
不是被世界政府,就是被薩卡斯基。
她也許可以忍受被控制的人生,但她不能忍受讓力利去承擔這樣的未來,一天也不能。
莉娅的藍色眼眸前所未有地冰冷和堅決起來。
薩卡斯基沉默地轉過身,他彎腰從窗戶下撿起莉娅的黑色小皮鞋。
她說,你不可能永遠把我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他單膝點在柔軟的地毯上,從長長的裙擺下準确地捉出她光裸的右腳。這隻腳的腳踝有輕微骨折,所以纏了繃帶。
薩卡斯基發覺她的腳很涼。
出來的時候副官提醒他給莉娅小姐帶上一些衣物,他以為自己帶得夠多了,但現在才發現,他連襪子都忘記給她帶一雙。
他把小皮鞋輕輕套在她腳上,突然感覺到小姑娘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的帽檐上。
薩卡斯基沒有擡頭,他握着她的腳踝,沒穿襪子,她的腳套在小皮鞋裡看起來慘白慘白的。
“那兩年,”薩卡斯基似乎是回憶了一下,慢慢地說:“我去出任務。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莉娅立刻就知道他說的是哪兩年。那兩年,薩卡斯基音訊全無,即使有笛吉爾和戴安娜,澤法老師也非常關照她,莉娅也一直過得非常小心翼翼。
他擡頭用深不見底的瞳孔靜靜打量她:“你一向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莉娅放在他帽檐上的手指沒有來得及收回,指尖突兀地停在薩卡斯基鼻尖下,被他炙熱的呼吸燙得一抖。
但薩卡斯基的眼神讓她不敢收回手。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照亮了海平面。
“去吧。”
他說。
臉孔冷峻,面無表情。
莉娅的手指一頓。
她突然笑起來,眉眼彎彎,甜美的酒窩盛滿月光。
柔軟的指尖輕輕按在赤犬大将隆起的眉峰上。
“那麼,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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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普站在甲闆上等他們,博加特抱着莉娅踩着月步降落後,他哈哈大笑起來:“居然真的接來了,不錯嘛博加特!老夫以為得去和薩卡斯基打一架才行呢!”
随着他的笑聲響起,一陣響亮的啼哭聲從他的臂彎裡傳出來,把莉娅吓了一跳。
她被博加特輕輕放下來,探頭去看卡普圈在胸前的胳膊。
一隻瘦猴般的小嬰兒裹在被包得亂七八糟的襁褓裡,扯着嗓子哭得滿臉通紅。
莉娅下意識就伸手順了順嬰兒的胸口,想安撫一下這小可憐。
小嬰兒睜開一條眼睛縫,用黑亮的眼珠瞥了她一眼,繼續大聲嚎哭。
莉娅才發現這孩子雷聲大雨點小,根本沒掉眼淚。
卡普一臉稀罕地抱着小猴喲西喲西地哄:“不哭不哭,爺爺給你吃肉喲~”
莉娅張了張嘴:“這是...卡普中将的孫子嗎?”
卡普自豪極了:“這是老夫的孫子,叫路飛!老夫那不孝的兒子說工作太忙沒有精力照顧他,隻好把他交給老夫來照顧啦!”
莉娅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能報以善意的微笑。
路飛啊...
這可真是,意外的初次見面。
卡普的懷裡,小猴兒路飛還在锲而不舍地大哭,他看起來隻有兩三個月大,幾乎比卡普的小臂還要瘦。莉娅的心情卻在這孩子的哭聲裡突然放松了。
他那麼瘦,那麼小,卻不可思議地充滿了張揚的生命力。
莉娅想,這孩子,是這片大海的未來呢。
未來就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