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莉娅更願意稱呼這裡為“遊廓”。
整個櫻落本質上都是遊廓,分出個高低的真正目的,也隻不過是為了利益。掙更多的錢,和搭上更多的人脈。
所以才說自恃身份的媽媽桑拎不清啊。
安妮:“遊廓是什麼意思?”
黑發莉娅面色平靜:“就是妓院的意思。”
安妮左右打量,中肯地評價:“這裡的氣氛和我們外面更像一點。”
落櫻的前院是茶室和藝伎待客以及起居的地方,處處精細雅緻;
後院則完全是另一幅景象,房屋密集,間隔窄小,不與前院茶室比較,其實也布置得整潔,檐下、廊上和院中也有豐富趣味的裝飾。隻是沒有前院那麼“高級”,服務客人的目的性更直白明顯罷了。
依附着櫻落坐落在卡裡納瓦中心的前院,偌大的後院大緻能看出來分成五個區域,五道門向紅燈區不同的街道敞開,平日裡客源一定很豐富。畢竟與本地妓院區别很大,想必獵奇嘗鮮的人也不少,哪怕隻是後院的收入,要支撐櫻落在中心營業的支出也是足夠的。
看來今天要接待的确實是貴客,不僅前院包場,後院也停止了營業。
惠子輕聲細語:“請走這邊。”
好說話地脫下鞋子踩上走廊,黑發莉娅随眼一掃,起碼有十三四個少女從房間裡好奇地探出腦袋。
她們居所外的廊上是牢籠般的栅欄,嚴實地封住往外的道路。
惠子讓他們走的當然是沒有栅欄的正常走廊。
隔着條條框框的縫隙,一群人跟着島主越來越慢的腳步,落腳越來越輕。
“我說,你們這裡有沒有識字的女孩子?”
溫柔的聲線漫不經心地響起,惠子莫名覺得心慌,她頓了一頓,謹慎地回答:“有一些的,小姐。”
黑發莉娅:“都叫出來我看看。”
惠子猶豫了一秒鐘,溫順地應下了。
安妮不客氣地提醒她:“那幾個小屋裡的也要,你可别耍滑頭漏掉她們了。”
她指了指掩藏在遊廊後面幾個不明顯的小屋。
惠子為難:“可那裡住的是還沒有教好的孩子,恐怕冒犯了小姐。”
“不要緊,小孩子的話那就全都叫出來,我想看。”
黑發莉娅轉頭誇了一句安妮:“果然還是要靠安妮啊,你的眼睛好尖。”
安妮不無得意地哼一聲:“卡裡納瓦所有的店都會有這種地方的,新買來的小女孩大多都不會那麼快認命,不關起來容易跑掉。”
鬥篷掩臉的格爾戈輕輕“嘶”了一聲。
怪不得他一開始就覺得不舒服,這裡好像他小時候被賣到天龍人府邸。
要不是大副拉他們一把,船長大方一次性把他們都贖走,他和幾個夥伴很快就會被送去鬥獸場。
惠子把各屋裡識字的人都叫出來,格爾戈接到船長的眼神,和接委托的安妮跟在惠子身後。
安妮在惠子點名叫人後會跟着對房間裡額外提醒一句:“我們小姐想找所有會認字的女孩聊聊天,隻要認字就行,大約三十分鐘,有報酬。”
格爾戈背着惠子快速塞進房間幾張藏在衣服下的傳單,悶聲補充:“是給你們自己的報酬,錢、衣服、食物都可以選。”
惠子沒看見他塞東西,她不敢直視男性,對于兩人的行為也不敢多話。
但一圈下來,也有那麼幾個沒被點名的女孩自告奮勇表示識字,都被帶到了黑發莉娅面前。
惠子不知道這位看起來成熟但實際舉動霸道散漫的小姐想幹什麼,但隻要對方現在不跑回前院搗亂,她提任何要求惠子都會盡力滿足。
黑發莉娅根本不在意導遊兼監視的惠子知道她想幹什麼,格爾戈做賊似的塞傳單她看見了,并不在意。
遊女們和孩子們成弧形圍在她面前,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黑發莉娅先是随意問了一圈名字年齡,又問平時工作量和餐食内容,問自贖金額、人生規劃,最後問了問收入。
起初大家都很拘謹,但率先回答的人都當場拿到了報酬。
兩個高大的男性快速粗暴地往她們手裡塞錢,硬币的聲音清脆動人,被一群男人的存在驚吓不敢說話的女性們漸漸在錢币的聲音裡流暢了聲音。
最先回答的年紀偏大的遊女小心看了看手裡兩枚500貝裡的硬币,隐晦地拂了一下袖子。
那裡是被對方的鬥篷男娴熟隐蔽塞進去的一個小紙塊,她隻瞄過一眼,就能斷定那是一張面值5000貝裡的紙币。
對于在這裡揮金如土的客人來說,這不算多少,但對于收入被狠狠克扣削減的普通遊女而言,如果5000貝裡的紙币和1000貝裡的硬币都能自己留下,那就是一個月都不一定存得下來的一筆可觀款項了。
遊廊裡衣食住宿都是要被扣錢的,想靠正常接客攢錢贖身,對底層遊女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是前院高級的太夫,甚至花魁,如果不能被客人帶走做情婦小妾,想要自贖也沒那麼簡單。
問完一圈,黑發莉娅點出一個繃着臉眼含警惕的女孩。
能回答她的問題的基本都是在櫻落待了一段時間的遊女,剛進來的小女孩們話就很少,這個被點到的女孩更是一句話也沒說過。
她坐得最遠,全身散發着非暴力不合作的倔強氣息,是一群孩子裡反抗意志最外露的女孩。
“你識字吧,念念這個。”
黑發莉娅微笑着把手中的傳單遞給了她。
女孩滿臉狐疑地盯着她,久久不肯回應。
惠子有些着急,輕咳兩聲:“喜子,小姐叫你呢。”
女孩一下子眉毛倒豎,一頭發黃的黑短發炸毛:“我不叫喜子!”
黑發莉娅把傳單在她頭上一拍:“念念這個,歡喜。”
小獸一樣暴躁的孩子愣住了,問她:“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老太婆告訴你的嗎?你果然也是這裡的人對吧!”
小孩子語氣很沖,黑發莉娅一點也不寬容她,彈了小孩一個重重的腦瓜崩,看她捂着腦門疼出開水壺叫,又指着她胸前的木刻項鍊:“這裡不是寫了嗎?”
胖嘟嘟的雲朵形狀吊墜,中間端端正正刻着兩個漢字:歡喜。
本世界的文字構成混亂,中日英大雜燴之外還混有其他語種字符,能精準識别出漢字詞語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物理鎮壓加上認出名字的奇妙緣分,叫作歡喜的小女孩收斂了一點倔脾氣,乖乖念出傳單上的字。
隻是越念,周圍女孩們的目光就變得越震驚。
歡喜語速越來越快,念完最後一行字,她幾乎是蹦起來對黑發莉娅大聲發問:“這是真的嗎?!你招女工隻要五年就能還清所有贖金還能領工資嗎?隻要進工廠和種地嗎?不用招待臭男人嗎?”
歡喜的聲音越來越高,後院所有能看到她們這間屋子的遊女都擠在了走廊,朝這邊張望。
她們中其實也有認字但沒過來的人,因為格爾戈塞了招工傳單,好幾個屋子的遊女都更早知道上面的内容,一直在緊張地等待。
安妮也有些驚訝,看過傳單後,情緒反而沒那麼大。
她是本地人,自由身,不需要被贖,也沒有困窘到缺衣少食,所以完全不會想離開家鄉務工。況且傳單上所給的初始薪資也不算多,雖然有晉升機制,但誰知道實際情況是怎麼樣的呢。
所以安妮唯一的想法就是:“小姐是個好人啊。”
如果傳單上寫的是真的,不僅是個好人,還是個理智不濫發善心的好人。
黑發莉娅:“什麼好人,雇主和員工,各取所需而已。北海人口有限,我們廠女工也不好招,所以就來這裡看看。”
惠子一副要昏過去的樣子:“客人…小姐…您不能…”
大副一直盯着她,斷絕了她想去報信的可能。
格爾戈也早就帶着幾個人守在了通往前院的那道出口。
黑發莉娅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别激動,我又不是不給你們媽媽贖身錢。”
她還能扯出薩卡斯基這個北海目前最強武裝機構之一的海軍大将扯大旗,到時候她說個數,媽媽桑還敢不應?
至于挖走大部分遊女和新買的孩子,使遊廓經營難以為繼,這又有什麼關系,她付了贖身錢,櫻落茶室完全可以通過以前的渠道再采買嘛。
不然她要花費多大的功夫,才能摸到其他海域買賣女子運送到北海的暗線啊。
本地的人口販賣組織已經老老實實蹲大獄,僥幸逃脫的零星幾個根本不敢冒頭,剩下就是與北海關聯的外部通道了。
也是她插手紅燈區産業的第一條捷徑。
“安妮,從這五個門外的街道趕到櫻落前門,最快要多久啊?”
安妮思襯了一下:“今天這家店清場,外面沒有車夫攬客,靠腿最快要45分鐘吧。”
黑發莉娅:“算上前院到後院的路程時間…唔,你們還有半個小時決定要不要報名。”
後院肯定不止一個眼線,如果從她要識字的人開始算就有人跑去報信,這會兒應該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後院陷入寂靜,随即其他屋子裡的女孩開始竊竊私語,寒涼的空氣中有什麼情緒在發酵躁動。
黑短發的瘦小女孩騰地站起來,第一個報名:“我要去!”
一直靜坐着猶如石像的鬥篷人們突然動起來,變魔術般掏出紙筆鋪在地上。
中間的鬥篷人殷切地朝她招手:“過來登記,會不會寫名字?不會的話我幫你寫。多大年紀了?有沒有特長?會紡織嗎?算數?耕種?對造船有沒有興趣啊?打鐵也不是不能考慮哦~”
旁邊的鬥篷人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太卑鄙了你!夾帶私活啊!妹妹愛吃肉吧?或者喜不喜歡小動物啊?”
沉靜的鬥篷人們立刻吵嚷起來:“你不要太過分,養豬場缺人,我們農業部也缺人啊!”
“我們工廠額外福利可好了!你可以填一下這個意向…”
“你識字肯定要來研發部啊我跟你說…”
“貨倉!必須是貨倉!食堂跟我們貨倉的關系最緊密,有什麼好吃的我們貨倉也是排在前面的!”
房間裡亂成一鍋粥,女孩們被熱烈的氣氛和談話内容展現的生活吸引着,又有些害怕來自男性們的過度熱情。
大副用力拍了拍榻榻米:“想造反嗎!”
保镖團之一早早跑去出去給其他屋子開門,開完門他就跑回來,一秒也不逗留,反而給了女孩們一點勇氣。
有猶豫懷疑的人,也有果決敢拼的人,黑發莉娅坐在一邊,慢悠悠地計時:“還有十分鐘哦,十分鐘後我就帶人走了。”
“報了名的可以先去收拾包裹哦。”
“我也不是不能等明天再來接你們,但是你們的媽媽桑會不會趁機使手段,我可就不敢保證了哦。”
隊伍越來越長,眼看時間不夠,就先隻記好名字摁手印,等之後再補齊。
也有人白着臉回來問能不能反悔,兩島的登記員們也隻是遺憾地找出對方的報名表交還,沒有多浪費一秒鐘勸告。這坦蕩的态度又使部分反悔的遊女再次堅定決心,送回報名表。
黑發莉娅盯着時間,忽然發現沒看見歡喜,猜測是去收拾行李了,便起身打算去遊女和孩子們的屋子裡看看居住條件。
格爾戈迎面跑來,鬥篷帽子被他跑得颠下去,一張俊臉跑得又紅又白。
紅是因為劇烈運動,白是因為受到了驚吓。
格爾戈抓重點的能力很強,沖到黑發莉娅面前氣喘籲籲:“薩…薩…薩卡斯…大将……”
黑薩平等地厭憎莉娅身邊每一個适齡男性,黑發莉娅憐愛地看看格爾戈通紅又慘白的小臉,物盡其用地把他支進屋裡做登記員:“跟大副說,我們的時間不那麼着急了,可以多給…就一個小時吧。”
男人從黑沉沉的入口踏進院子裡,将手中生命卡收回胸前口袋。
不用再找,後院昏暗,他一眼就看見抱胸倚在最裡面一座小屋門口的慵懶背影。
歡喜被抓進櫻落有兩個月了,除了牙刷毛巾和自己來時的衣服,她什麼也不打算帶走,包括那身來櫻落之後發的素色和服。
外面還有些涼,歡喜思考了一秒鐘,還是毫不猶豫脫下身上也屬于這個地方的衣服,換上自己來時穿上的并不厚實的衣物。
和她同時間進來的小女孩翁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歡喜察覺到了,擡頭問:“翁子,你走不走?”
翁子咬着嘴唇猶猶豫豫:“我…我不了吧…”
歡喜皺眉:“為什麼?你剛來的時候不是也想離開這裡嗎?”
翁子:“可是…可是小百合姐姐對我們很好不是嗎。”
歡喜恍然:“你想帶上她一起嗎?可是她現在在前院招待貴客啊……要不我試着跟那位小姐求求情,看能不能多等一會兒,你趁機去前院找小百合?”
“…喜子,我不是那個意思。”平日怯懦的女孩睜大眼,期盼地看着她:“你、你一定要走嗎?留下來不好嗎?”
燭光倒映在翁子的眼睛裡,和窗外的風一樣涼。
“莉莉,你又在搗什麼亂。”
背後的寒風被溫暖的一堵肉牆擋住,黑發莉娅快準穩地打在握住她腰肢的手上,很響亮的一聲,卻沒驚動屋内的兩個孩子。
黑發莉娅随意往後瞥了一眼,輕聲警告:“别吵。”
那一巴掌對黑薩來說不癢不痛。他環着她的腰,海軍大衣下垂攏住嬌小微涼的軀體,嗓音喑啞:“要不要我幫忙。”
黑發莉娅盯着屋内,頭也不回:“你會幫忙嗎?”
月光灑下一點清輝,高大筆直的身影把嬌小的那個疊得嚴嚴實實,一點不露。
“我幫你。”
他聽見她輕輕地笑了一聲,終于回頭擡眼,今晚第一次給他正臉。
黑發的莉娅黑眸盛着皎潔月光,殷紅的唇微張着要吐出什麼字眼。
但他現在不急着聽,所以黑薩筆挺的脊背佝下去,坦然又迫不及待地提前享用他的獎賞。
黑發莉娅垂眼,對上男人露出一點兇狠的紅色瞳孔,縱容了他足足半分鐘。
輕點他滾動的喉結,黑發莉娅緩緩收回自己被撰取的唇舌。
獨有的提醒方式是奏效的,結束這次接吻沒什麼難度。她輕易退出,分離的聲音粘連着黏膩纏綿。
他的體溫總是偏高,含得她的舌尖有些發燙。
這次有些得寸進尺,但索求的動作很溫柔,除了燙和微麻,她沒有其他不适。
所以,“加分。”
慵懶的音色,也許也有兩分滿意。
黑薩掃過她微紅的眼尾,瞳色漸深。
屋裡的動靜清楚傳來。
“小百合會很難過的喜子,她對我們那麼好…”
比起歡喜,這個女孩的聲音的确更加水糯柔軟,哪怕因為急切而冒出的顫音也不令人讨厭:“你也覺得她很溫柔對吧?”
“這裡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不會再挨餓受凍,學東西雖然也會有辛苦的時候,可是可以變得美麗啊。”
“小百合姐姐也說了,我們都會越來越漂亮的,精通技藝會得到很多客人的疼愛,小百合姐姐就已經有未來的丈夫了…”
“喜子,反正你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在這裡生活下去,努力練習獲得客人們的愛,最後找到自己的旦那難道不好嗎?”
甚至帶上了哭音:“自從離開母親後,從來沒有人像小百合姐姐一樣對我這麼溫柔照顧了…我真的做不到辜負她…”
黑發莉娅把手放在男人胸前取暖,兩人表情是相似的冷漠,從對方眼裡分别看見了厭蠢和不耐煩。
蠢而不自知,又毒而不自知。
黑薩的眼神在明晃晃地問她:這種蠢貨也收嗎?
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因為别人施舍了一點所謂的溫柔而奮不顧身;自己恨不能肝腦塗地不算,還要拉别人下水。
每一條都在兩人雷區上蹦迪。
黑發莉娅翹起唇角,指尖輕撓他的胸口,無聲反問:“你不也希望我對你這樣嗎?”
可能是被蠢到了需要緩一緩,歡喜的聲音等到翁子停下訴說才慢慢響起:
“…太惡心了。”
黑發莉娅忍不住一挑眉。
“客人的愛?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太惡心了!我絕不、絕不、死也不要做妓女!”
翁子慌亂地用力反駁:“不是!藝伎是不一樣的…”
歡喜超大聲地打斷她:“我不要聽!太惡心了!你不願意離開就做你的藝伎去!我!不要做妓女!”
“我今天七歲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什麼小百合也好!菊子惠子撫子也好!誰做什麼都和我沒關系!我要離開這裡!我要自由地生活!”
黑薩一眨不眨地看着懷裡溫柔含笑的眉眼,彎彎的睫毛挂着月色,黑亮的眼睛在發細碎的光。
他忍不住地低頭親那雙眼睛:“這麼高興?”
她閉着眼睛寬容地讓他親吻,聲音也是高興的:“我喜歡她。”
一頭小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