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州的天氣怪得很,尤其立冬前後,什麼奇景都能一日内看見。
淩晨打霜、上午下雪,晌午出太陽,下午降暴雨、晚上下冰霰,說是一日過遍一年四季也不為過。
易無病昨夜說要來,霍問青便早早在院子擺上案台茶幾,煮着熱水等她來。
院子的枯草打滿白頭霜,這會兒正下着雪粒子,嚯啦啦割着霜面。
霍問青燒着水,搖着蒲扇加大火勢,她越扇越急,火苗歪歪倒向另一邊。
不是火不大,是心不定。
她還沒來。霍問青眼裡瞧着火,手上忙得不可開交,卻什麼都沒做好,心裡一個勁兒惦念。
“哐當!”
終于來了。
易無病撞開木門,兜着一身碎雪闖進門。鬥篷裹得很緊,像揣着什麼東西。她睫毛上堆着雪,見霍問青的臉帶着重影。
易無病急急踩過來,霍問青當即沖出房門要去接她。一腳踏出台階下,馬上就要踩上積雪,易無病更快。
鬥篷灌風忽地撐開,她伸出雙手接住霍問青,在她踩上積雪前一把将她抱着擠上台階。
“着什麼急,我長腿就是為了找你,等着我就是。”
霍問青被她一接,整個人撲在懷裡。“外頭天寒地凍,我剛來,怕是得冷着你。”易無病正說着,霍問青的手圈住她的腰,打了個寒戰,抱得更緊,接話:“我暖和,你抱緊點就不冷了。”
聞言,易無病悶悶笑出聲。霍問青惱她,剛擡頭欲發難,易無病的腦袋就追下來,額頭貼着額頭。
易無病頭更低,想再湊近點。但霍問青不準,擡手撐開距離,手放在易無病的衣襟上:摸到了。
易無病也知道她摸到了。
“你有聞到什麼嗎?”易無病追着霍問青問。她的眼睛漆黑,閃爍着光,叫易無病想到了那個星空曠野,想到了易柔身上的味道。
霍問青悶悶點了頭,答:“你身上有草原的清新味道。”
易無病瞬間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她捧着霍問青的臉,額頭抵着額頭,鼻子捧着鼻子,深深吸了口氣,說:“我娘也是草原的味道。”
霍問青是梨花香味。易無病嗅着她的味道。
但易無病不是要說這個。
霍問青也知道她不是要說這個:她衣襟冒出一隻紅蕊,霍問青眼尖早就瞧見了,故意不肯上她的當。
易無病隻好從懷裡掏出來,因為剛才接霍問青撞到了,掉了幾朵花,但尚且完整。
霍問青接過那枝紅梅,插在案台的淨瓶中。
沸水氤氲霧氣,雪色連天,紅梅點香,好不風雅。
霍問青彎腰正高興,易無病的手從後面撈住她的腰,順勢擠在一處,手撐在案台邊緣,附耳問:“高興嗎?”
霍問青莞爾:“高興。”
霍問青直起腰,易無病沒追過去,轉個方向站在案台前,與她面對面。
易無病:“我娘特别高興的時候,就喜歡捉住我親一口。”
說着,易無病的唇貼上來,她的唇很熱,輕輕在霍問青的唇角下碰了碰,恰在捅破淑女戒律的最邊緣處。
啊?
霍問青唇邊好似觸電般,溫熱覆蓋她唇邊的寒意,一下子鑽入她的皮膚下,鋪開密密麻麻的網,瞬間籠住她的千頭萬緒。
易無病的雙手拉着她的雙手,左右蕩起來。
“我娘說:病子、病子,娘疼你,娘疼你還來不及!”易無病還在說話,動作間會輕輕晃着她,像母親晃着稚子,像易柔晃着易無病。
但易無病現在說的不一樣了:“問青、問青,我喜歡你,我喜歡你還來不及!”
霍問青臉皮薄,受不住這樣的直白,臉微微發燙,立刻掙紮要脫離易無病的手。
易無病順她的意,放了手。
隻不過剛放過霍問青的手,便以退為進捧上她的臉。
她的手一用力,要把霍問青的臉再捧到面前。霍問青不從,雙手覆在易無病的面上:“不能,不能這樣!不合規矩!”
“給我親一下又不會死!”易無病搖頭晃腦甩開她的手,一隻手朝下控住霍問青的雙手,一隻手抓住霍問青的脖子逼着她揿向自己:“霍問青,我好喜歡你,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娘。”
哪裡來的喜歡?霍問青像燒得冒煙的油鍋,一滴水不小心落進去,就會噼裡啪啦濺得像盛夏的暴雨。
“霍問青,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易無病在她鼻尖啄了下,說,“你冷冷淡淡的、愛答不理的、規規矩矩的,高貴的、傲慢的、輕視的……什麼樣我都喜歡。”
“就是拿刀戳我心窩子。我也喜歡。”
“霍問青,你是最好的。”她的身子坐下去,雙手撐在案幾旁,趁着霍問青驚慌失措,伸手抓了她無措的手。
“祖母說你過得很苦,打小就不願意跟别人交心,”易無病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易無病的心跳得強勁,像擂鼓,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
“霍問青,你跟我交心吧,我疼你。”
霍問青眼眶倏地紅了,酸澀感占滿眼睛,淚水一下砸落在地。她的鼻音加重:“易無病,你真的很讨人厭,你什麼都不懂!”
“你明明隻是學易娘,明明是想把我當女兒疼!你不懂、你不懂!”
“那可不行,”易無病笑着拒絕霍問青的提議,“我女兒的位置已經提前讓我娘給占了,我也不想你給我當女兒。”
“我把你當心上人,隻想捧着、護着,好好愛着。”易無病認真瞧着那雙翦水秋瞳,一絲不苟,虔誠,語氣鄭重,不帶丁點含糊猶豫和虛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