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放棄衛城,直接從半路殺穿衛城與清甯城之間的防線,中間夾着三縣緊密相關,竟無法在第一時間奔走相告,害的衛城、清甯城相繼失守?
雨珠子噼啪敲打馬車,狂風大作,吹得簾子呼啦拍着窗子,不少雨竄進馬車,洇濕車内。
每個人都異常沉默,劫後餘生的恐懼遍布心頭。
易無病心不定,探出身子張望過去,那隻剩罅隙的城門口轟然撬開,彎刀揮着血,噴濺血弧破開城門,一個接一個的人倒在血泊中。
盛瓊兵敗隻是殺戮的開端,往後這樣血腥的場面會從計州蔓延向整個大盛,誰能阻擋?
易無病把緊彎刀,馬車上除了她和懷裡的霍問青,還有兩個侍女。
城門已開,張妩兇多吉少,西戎的馬蹄很快就會追上來。
不能坐以待斃,否則她和霍問青都會死在這兒。易無病要起身,霍問青立刻不安地摁住她,問:“你要去哪兒?”
霍問青心中的不安又在翻湧。
易無病擡手捧上她的臉:“問青,你不要哭。”
又來了。霍問青的心再次鈍痛,她預感的分别又要來了。
“你要活下去,我,還有張娘等着你回來找我們。”
霍問青的眼淚止不住了。
“問青,把我葬在山坡上,我要在那兒守着整個計州,我要看着你,也要看到我娘。”
易無病太直白了,她不會委婉地欺騙霍問青,她說:活着,活下來給我收屍。
“在我的墳墓前磕一個頭,就當我們行對拜禮。”易無病甚至笑得出來,對着墳墓磕頭當做對拜禮像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然後,在我的墓碑上刻上問青之妻幾個字。”易無病好像早就計劃着這麼做了,才能把她的要求有條不紊地說給霍問青,“生不能挂你名,那死總能做你的鬼。”
“問青,你要活下去,你要替張娘正名,你要替我娘找到盛大帥兵敗的原因,你還要替我活下去,你要替易無病長命百歲。”
“笑一笑,所有的痛苦都會随着今夜消失,一去不返。”易無病揉着她的臉,霍問青強忍着自己,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易無病也笑了下。彎刀的刀鞘就這樣撞在馬車壁上,哐當一聲。易無病心中空白一瞬,好像什麼都空了。
随即,立刻暴湧上絕望,面對必死的無助足以侵蝕她的感知,她想擦一下霍問青的淚,卻退縮了:“問青,問青,你以後就是一個人了,怎麼辦啊。”
可是,往後問青活着的每一夜都要以淚洗面,誰來替她擦呢?
問青。易無病也想貪婪地活着,跟問青日日夜夜待在一起,那樣她就有大把時間将問青來來回回、裡裡外外看個透、琢磨得明明白白。
“問青,活不下去的時候,就想一想我。”
易無病看着淚流不止的霍問青,她哭了太多次了,好似總是有流不完的眼淚、有一件接一件的悲劇等着她。
當時的易柔也是這樣吧。易無病讀懂那時易柔的神情:要丢一個摯愛獨自活在這個世上,尤其在她們經曆過這世道的殘酷後,她們束手無策,卻不得不丢摯愛在這世道艱難獨活,她的艱辛就能輕易為易無病所預知。
何況,世道不會因為她們的死去而對摯愛溫柔。
“要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易無病的額頭抵着霍問青的額頭,眼淚掉下去,落在霍問青的臉上。易柔離開的那一天,也這樣與易無病抵額,眼淚落在易無病的臉上。
易無病抽了下鼻:“那就去閻王殿找我吧,我會一直等你。”
“易無病……”問青攥緊她,易無病卻放手一推,旋即,霍問青的雙手被易無病抓住,吩咐一左一右的兩個侍女摁緊霍問青。
她催促駕馬車的人再快點:“摁住小姐,必須活着帶小姐離開!”
簾子搖晃,霍問青看見易無病的衣角縱身晃過,她則被兩個侍女死死按着。
一夜之間,問青一無所有了。
驟雨更急。易無病跳下馬車,在泥漿裡打兩個滾,渾身就沒一個幹地兒。
霧雨濛濛,模糊視線;嘩嘩驟雨,敲碎馬鳴刀槍聲。
易無病目送馬車呼啦而去,雨水順着她的頭發,在她臉上淌成數條小溪。
問青,問青……問青以後隻剩她一個人了。
馬蹄哒哒聲突然連貫,易無病立刻抽刀,西戎的先鋒挑刀來戰,一刀下一刀上,半路交鋒,易無病伸手抓緊缰繩,半個身子用力扭轉戰馬的方向,順勢一腳踹翻馬首,那人被甩翻,打着滾,易無病提刀斷頭,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血飙在臉,易無病提起人頭,直面哒哒馬蹄。
他們拉住缰繩,停在易無病跟前,那顆人頭被她當做戰利品,遠遠一抛,丢在人堆裡。
這個破爛衣衫、渾身滲血的女人自顧不暇,竟然還敢當衆挑釁。
彎刀,又是個會使彎刀的女人。從前盛家軍也有個女人會用彎刀,但她被自己人設計害死了。打頭那個挂着羊頭肩盔的男人銳利盯住易無病:她和那個女人長得不像。
他們眼神示意,其中有個男人下馬,抽出挂在馬背的刀。刀面拍着胸膛,易無病不懂他的意思,隻将彎刀朝前,劈碎那些雨珠子。
狂風獵獵抖開她的衣服,雨點噼裡啪啦敲着。
易無病雙手握刀:戎子是遊牧民族,力道生來就比她們大——刀不能脫手!
男人站在風裡,不知道高了易無病幾個頭,挂着的橫刀卻不似西戎的武器。他揮刀沖上來,易無病踩開泥漿,刀尖挂着泥點子,一擋一抽。
刀刀相掐,雨點子都震飛出去。
他的力道大得出奇,方過了幾招,易無病頓覺身子剛結上的傷口都被震裂開來,密密麻麻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