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趙二也面面相觑,兩眼放光。
天知道他們上陣拼殺有多害怕受傷。怕的是挨得那幾刀嗎?怕的是挨了幾刀又沒死,回去之後無窮無盡的折磨。傷口長了又爛、爛了又長,流黃水、化膿發臭、甚至腐爛生蛆,疼得人整夜翻來覆去睡不着,真是恨不得直接死了幹淨。
蔣峰毅站起身,右拳用力在左手掌心砸幾下,來回踱步,“好,真好!我這些弟兄們,也是有福了。前些日子姜離來找我,說是要給你批些銀錢和一間屋子,來研究怎麼給将士們治傷。我本是沒抱多少期待,卻沒曾想,你竟搗鼓出了這樣的好東西!”
事實上,他是根本沒抱一點期待。因為從一開始,他就以為姜離要錢,是想從這筆銀子裡撈點辛苦費。他們兄妹二人立下不少功,給點好處也是應該的,他蔣峰毅也不是什麼死腦筋的人,沒曾想,人家是真在幹活兒。想到此處,蔣峰毅撓撓額角,難免有些汗顔。
幾人商讨一番,蔣峰毅大手一揮,又給姜鶴羽的試驗房撥下一大筆經費。
兄妹倆臨告辭之前,蔣校尉面露猶豫,掙紮良久,還是開口問道:“這酒露,能否每月專門制一些送到我帳中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我這人沒别的壞毛病,就愛喝點小酒。你放心,這銀子不從你經費裡出,從我自己的私房錢裡出。”
“當然沒問題。”姜鶴羽淺淺一笑,“銀子也不必了,校尉如此支持我們醫帳的事務,給您送點酒露都是捎帶手的事。”
蔣峰毅聞言樂呵呵一躺,感覺這日子過得更美了。
忙完一天,姜鶴羽打算先去江離的值房坐會兒。
窗外江風烈烈,屋内熱氣融融。兩人圍坐在爐邊,煮茶品茗,難得有幾分惬意。
“做試驗是很費錢的事兒,現在至少暫時不用愁銀子了。”姜鶴羽喝下一口熱茶,暖得眯起眼,“原來你跟校尉說我在給将士們制新藥,這倒顯得我公費私用了。”
“也不能這麼說。雖然你最初是為了鄧夫人等人,但制出新藥後,你會不拿給将士用嗎?”
“當然不會。”
“那不就好了。”江離打理着爐中的柴火,“君子論迹不論心。”
他擦擦手,接着道:“至于你說做試驗的很費錢,眼下就有個賺錢的路子。方才校尉的反應你也見到了,好酒之人對于這種難得一見的烈酒,定不會吝惜銀錢。我今日算過,若是改成你說的蒸餾甑桶來制酒,包賺不賠。你何不考慮做這樁生意?”
“能賺多少銀子?”
“很多很多。”
江離說的很多,那定然不是一般的多。姜鶴羽承認,她心動了。若是有足夠多的銀錢,她就再也不必為買個兔子就精打細算半天,為要點經費就拐彎抹角地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她撐着下巴,想了許久,面露猶豫,“可我不會做生意,而且,也不大想把太多精力放在做生意上。”
“不用你親力親為,更何況,為官之人本就不能于明面上從商。”江離循循善誘,“你大可居于幕後,找個有能力又信得過的人來替你做便是。”
“你是說……綠萼?”
他笑着颔首,“你不覺得她很有些做生意的天賦麼?”
更何況,綠萼的身契捏在阿羽手裡,任她如何也翻不出天來。不過這樣的算計,他并不願與阿羽說。
“确是如此。”姜鶴羽若有所思,“還是你看得透徹。”
江離搖搖頭,“那是因為你總把她當妹妹看護着,忘了她已經不是孩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
姜鶴羽抿唇一笑:“你總是有一堆道理。”
江離也跟着眉眼帶笑:“我有再多道理,不也得聽你的?”
“既知道要聽我的,還每日在我耳邊碎碎念?說些天冷加衣,按時吃飯的無趣話。”
“明主不惡切谏以博觀,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谏。多說幾次,說不定何時你想起我的話,就采納了呢?”
“好啊江離,你這是拐着彎兒罵我昏庸呢?”
話音落下,空氣靜默。
姜鶴羽咬唇,莫名覺得這話好像哪裡不大對勁。
江離深深看向她,心髒像被白鶴的尾羽輕柔拂過,勾得它怦怦亂跳起來。
相識之初,她喚他“江離”,後來改口稱“阿兄”時,他覺得太過親昵。再後來,他早已習慣她稱“阿兄”,卻在此時,又一次聽到她喚他“江離”。
仿佛在一瞬間回到了初識之時,心境卻已截然不同。他将“江離”二字咬在唇間,第一回知道,這簡簡單單的二字竟也如此溫柔缱绻。
江離,江離。
她親自給他取的名字,獨屬于他們二人的記憶。
“笃笃。”
門口傳來敲門聲,“娘子,該回了。”
“是綠萼來找我了。”姜鶴羽不敢再與他對視,連忙起身,逃也似的往外趕,“阿兄,我先回去了。”
江離坐在原處,靜靜目送她離去。良久,他輕啟唇,在誰也聽不見的深夜,低聲道,
“阿羽,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