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竊竊私語,你一句我一句,嗡嗡響得蔣峰毅太陽穴直跳,他忍無可忍,對着碼頭喝道:“你們這一大幫人,真就沒一個會的?”
“我會!”
人群中傳來一道女聲,卻是來自他身後。
姜鶴羽循聲望去,竟是栗娘。
“校尉大人,小民會敲鼓!”
蔣峰毅轉過身,目光劃過那婦人高高隆起的腹部,拳頭捏緊,沉聲道:“不行!”
“校尉大人,我真的會。”栗娘平日裡笑嘻嘻的臉上,此刻滿是鄭重。
她掙脫旁邊老婦人的手,穿過自覺分到兩邊的人群,走到蔣峰毅身前,認真道,“小民以前在南安縣,就是鼓手。”
好不容易有個會的,卻是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蔣峰毅不敢輕易下決定,一時掙紮不已,“可你……我不可能拿一整船的人來冒險!”
“校尉,”姜鶴羽眼見雙方僵持不下,主動走上前,提議道,“這段路的水流還算可控,且我們還有位熟練的鼓手從旁鎮守,不若讓她先上手試試,不行就再想辦法?”
時間不等人,得力下屬也跟着說項,蔣峰毅有些動搖,“可她的肚子……”
懷孕之人禁不起折騰,他也造不起這個孽。
姜鶴羽看一眼栗娘,見她堅定點頭,于是道,“屬下去她身邊看着,一有不對,就讓她立刻指揮纖夫停下來。”
蔣峰毅環顧一周,見确實沒有人再站出來,眼看日頭越來越高,前面的船都已經開得快看不見船尾,他一咬牙,一閉眼,
“行!開拔!”
甲闆兩側旌旗升起。
瞭望台上收到信号,江離行至最前方,沉聲下令,“左舵,三。”
舵手得令,控住船逐漸靠近岸邊。他們處于最核心的位置,需要将船體盡量靠近江岸,以便纖夫拉船時能更省力,但也不能太近,免得撞上暗礁。
左側前甲闆,姜鶴羽帶着栗娘,停在足有成年男子臂展寬的大鼓前。确定她穩穩當當握起鼓槌,這才同跟綠萼和莫三娘一起靠到一邊。
船身已經抵達合适位置,岸上的纖夫也已将纖繩背上肩頭。
栗娘深吸一口氣,在這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初與自家男人合力出船的時候。
凝神沉氣,鼓槌高揚。
“駐!”
“咚咚咚咚咚咚…”左右槌交替落在鼓面,急促的鼓點一刻不歇。纖夫們下盤微沉,緊握纖繩,是蓄力。
“起!”
“咚!咚!咚!”雙錘重重砸向鼓面。纖夫們身體前傾,沉聲呼喝,是發力。
“收!”
“咚咚——咚咚——”兩聲鼓點後,間隔幾息,再響兩聲,如此循環。纖夫們緩緩直身,長長舒氣,是卸力。
“好!”莫三娘贊喝一聲,朝着栗娘道,“看來你真是沒扯謊,這本事,再練上幾年都能趕上我了!”
栗娘背對着幾人,輕輕點頭,注意力始終放在岸邊的纖夫身上。
莫三娘笑一聲,沖着姜鶴羽拱拱手,“大人,小民也該去自己的位置上了!”
姜鶴羽拱手回禮,“勞煩了。”
江風撲面而過,稍來岸上帶着蜀音的号子:
“三尺白布——嗨喲!四兩麻呀——嗬嗨!腳蹬石頭——嗬嗨!手刨沙呀——嗨着,光着身子——嗨喲!往上爬喲——嗨着着…”【*】
舵手、鼓手、槳手、纖夫,人們用盡全力,在天地之間卻也顯得如此渺小。
官船一點點往前挪動,速度甚至趕不上往日兩條腿在平地上步行。
一個多時辰過去,姜鶴羽明顯感覺船行得愈發慢了,就連纖夫的号子也不再高亢。
她擔憂地看一眼滿頭大汗的鼓手,走上前,低聲問,“栗娘,還能堅持嗎?”
“我……”栗娘剛想說可以,卻猛地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到鼓面上。
姜鶴羽和綠萼眼疾手快,忙一左一右扶住她。
鼓聲才停下幾個呼吸,船頭這邊,纖夫的節奏就已經開始亂了。
姜鶴羽當機立斷,一把奪過栗娘手中的鼓槌,“你來指揮,我來敲!”
栗娘也不磨叽,靠在綠萼肩上喘了口氣,看向岸上纖夫,确定好狀況,揚聲道:“收——駐——駐——起——”
鼓聲響起。
纖道上,原本淩亂的步伐又被統一起來。纖夫們手腳并用,扒着岩石繼續向前。
江離向下看去,隻能瞧見一抹昂揚的背影,青色的官袍衣擺飛揚,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