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燈火昏黃。
“嘶——輕點兒。”
“你自己就是大夫,應當知道,要揉開了才好得快。”江離眉眼低垂,掌根壓在她緊實的上臂,一點點将藥油揉進去。
“那你态度好點兒,兇巴巴地做什麼。”
江離手上動作頓了頓,“哪有。”
姜鶴羽不服氣,擡手按上他眉間,徑直捏了捏,“皺得能夾死蒼蠅了,還嘴硬。”
江離微微歎息,扣上她的手腕,指腹不着痕迹地輕輕摩挲片刻,克制地松開手,低聲問:“你明日還要去敲鼓,對麼?”
“嗯。”
“為什麼?平日裡不是不願做這些體力活?”
“因為…這不一樣。”姜鶴羽斜靠在椅背裡,虛虛看向窗外。
半山腰上星星點點,是纖夫臨時休憩的地方。
她撐着下巴,認真想了想,道:“每一次落槌,都有一種特别的感覺。”一種真正融入這個世界,與這裡的人同呼吸共命運的感覺。
“好。”江離安靜聽完,替她把散落在頰邊的碎發掖到耳後,“那我明日晚上再替你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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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天還未亮,遠處卻隐隐傳來鼓聲。
姜鶴羽睜開眼,擁着被褥坐起身,看向窗外。
黑漆漆一片,隐隐隻有兩三點火光閃動。
睡在不遠處的綠萼也被吵醒,爬下床,趿拉上鞋,快步往門外跑去,“娘子,我去看看。”
不一會兒,她就風風火火趕回來,一臉震驚:“娘子,是前面一營,他們好像已經出發了!”
姜鶴羽皺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們怎麼走這麼早?這才休息不到兩個時辰。”
綠萼不高興地撇撇嘴,“他們可是有七個鼓手呢!那像我們,船頭靠您和鄧夫人,船尾更是隻有莫娘子一個人。”
鼓手是不累,可纖夫和槳手呢?他們可依舊是同一撥人,沒有替換。
姜鶴羽搖搖頭,慢吞吞縮進被子裡,“再眯一會兒吧,校尉有分寸,應當不會這麼早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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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鶴羽猜得沒錯,雖然時間确實緊張,但蔣峰毅也沒有貿然跟着開拔,而是耐心等到天光大亮後才啟程。
船上、山上又是好一陣熱火朝天。
直至臨近中午時分,栗娘突然走到欄杆旁,扶着肚子探身往外瞧了瞧,再三确認後,回頭對正在敲鼓的人說道:“姜醫正,這段水太急了,不能硬沖,慢一點,一點點往上。”
姜鶴羽聞聲而動,變換了鼓點。
與此同時,瞭望台上,江離擡手,“往東邊靠一點,風向要變了。”
山腰上的纖夫随着鼓聲慢下來,山腳下,江岸邊的幾個身影也跟着放緩腳步。
那是更年輕的官奴,都是些半大小子,約莫十四五歲,身闆還很單薄,擔不起拉船的重苦力,就隻好做點輕省些的活計。
他們不着寸縷的下半身幾乎一直泡在江中,漟着水前進,行走于纖夫和官船之間,時不時彎下腰去,把有可能會卡進石頭縫裡的纖繩及時扯出來。
一營官船下方,一個的圓頭圓腦的小子,不知是沒睡醒還是餓迷糊了。沖向被卡進暗礁的纖繩,用力扯了幾下,沒扯動,反而一腳踩空。一個浪頭打來,瞬間被卷進湍急的水流。
“平安!平安!”
不遠處,時不時瞟向山下的老纖夫發現水中撲騰的身影,忙疊聲求救,“軍爺,我侄兒掉下去了,你們快救救他!救救他!他家就剩他這一根獨苗了,平安!”
跟在一旁監工的戎州小兵聽到呼喊聲,回頭看去。江水滔滔,卷起駭人的漩渦,他踯躅片刻,還是沒敢下水。
就這麼幾個呼吸之間,那個黑色的小點兒被急浪沖遠,沒能留下半點痕迹。
峽谷中猛地刮起一陣強風,帶着官船陷進亂流,巨浪一波接一波打來,一營官船開始不可遏制地向江心歪斜。
老纖夫還沒來得及悲痛,就被猛然繃緊的纖繩拽得一個趔趄。憑借經驗,他連忙俯身穩住身形,餘光卻見前面的那雙赤裸的大腳踩在碎石纖道上,歪歪扭扭向後滑一大步,突然脫力,被拉下山去。
“噗通”一聲,還沒來得及看清他臉上究竟是驚是懼,高大的漢子就被卷進江水中,不見蹤影。
“虎子——我的兒——”
一聲悲鳴,纖夫們難以抑制地騷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