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姜鶴羽？”賀洪山眯起眼，看向這個挑起事端的女人。

他可不信這老頭兒是真瘋了，但顯然，船上有很多人是真信了，這其中就有沿岸上船來做工的當地百姓。

他們戎州軍借道過境，用的是當地的官奴，賀洪山再跋扈，也不敢太過分，免得到時被告到自家長官面前。

三營真是個頂個地煩人！

賀洪山面皮一抽，瞟一眼蔣峰毅，眼珠骨碌碌一轉，計上心頭，嘿嘿一笑：“姜醫正菩薩心腸，又醫術高超，不如來我們一營做事？這幾個人，就當本校尉送給姜醫正的見面禮了！”

賊豎！還敢當着老子的面挖牆腳？！蔣峰毅皮笑肉不笑，“賀老弟，你這就不厚道了。姜醫正是我們三營的大将，可不好去你們一營。”

“呸！誰是你老弟？”賀洪山強裝起來的好臉色沒維持超過片刻，見姜鶴羽不應，又再次拉下臉來，“胡都尉去了一趟你們船上就再也沒回來，你什麼時候給弟兄們一個說法？”

蔣峰毅冷笑：“這個說法，你與其問我要，不如去問鄭長史要。”

賀洪山再蠢也沒那麼蠢，跑到鄭長史面前說三道四，豈不是影射他教子無方？

蔣峰毅見他語結，直言道：“别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我看你對胡都尉也沒多少情分，倒是争着上位的心，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

最後的窗戶紙被捅破，賀洪山也不裝了，獰笑一聲，“行，蔣峰毅。那就看你我誰能笑到最後。”

他轉過身，看一眼竊竊私語的圍觀百姓，厭煩道：“把那老頭殺了，剩下的送到三營去。”

岸邊的小兵領命，屏住呼吸，抓起吃完排洩物後就如死人一般癱倒在地的老纖夫，拽着他的頭發拖到江邊。

大刀落下，一顆白發蒼蒼的頭顱咕噜噜滾進江中，鮮血染紅江水。

周圍人不忍直視，紛紛偏過頭。

姜鶴羽站在船頭，直直看向那随波翻滾的頭顱，江水沖淨了他眼角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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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營的船雖被砸出一個大坑，但好在掉落的地方本就不高，石頭的尺寸也有限，沒能砸穿船體，将就着還能走。

三營衆人休整片刻，等到前面的船隻開拔，又重新啟航。

幾艘大船緊趕慢趕，總算趕在太陽落山之前，抵達下一個碼頭。

戰戰兢兢渡過駭人的長江險灘，戎州軍民帶着大包小包，再次踏上陸地時，心底都在一瞬間踏實不少。

進入蜀地，山愈發多起來。

遷徙隊伍從碼頭出發，往西邊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一座不高不矮的山擋住去路。

天色太晚，林中情況不明，隻能就地在山腳下安營紮寨，等明日一早再翻山。

駐紮地。

綠萼将買來的十來個纖夫安頓好，帶着一份名單，走進自家營帳。

姜鶴羽捏着單子，念出打頭那個名字：“洪楓？”

少見的有姓氏的官奴。

“娘子，就是今日在岸邊，最先開口說話的那個年輕人。”綠萼見她對這個名字感興趣，呲着牙解釋，“我看他有幾分機靈勁兒，就選他當了個頭頭。”

“原來是他。”姜鶴羽想起那個隐忍又果斷的青年，輕輕點頭，“可以，他不錯。”

她随手将名單放在桌上，“往後有什麼跑腿的活計，我告訴你後，再由你安排他們去辦。”

“是。”綠萼開開心心應下，興奮道，“娘子，我這是晉升為大管家啦？”

“得了吧。”姜鶴羽點點她的額頭，“我如今孤家寡人一個，連府邸都沒有，還管家呢，管什麼？”

“當然是管我家娘子吃飽穿暖，後顧無憂啦。”綠萼笑嘻嘻說完，餘光瞥見江離掀簾而入，連忙起身，“郎君來了！那我先去多燒些熱水，娘子和郎君一會兒泡泡腳。”

江離朝一晃而過的綠萼點點頭，瞟一眼桌上名單，在姜鶴羽身前的蒲團上盤腿坐下。

他輕車熟路地打開儲物箱，翻出茶葉。提起爐子上溫着的水釜，慢條斯理泡好一壺茶，穩穩沏上一盞，推到對面人手邊，“喝茶。”

姜鶴羽撐着腦袋瞧他，沒忍住笑一聲，揶揄道：“你倒比我更像我營帳的主人。”

“你我之間，分什麼你的我的？”

江離抿一口茶，借着夜色遮掩，說上一句模棱兩可的心裡話。

隻可惜，媚眼抛給瞎子看。姜鶴羽沒能察覺半分，還頗為贊同地點點頭，“也是，你的錢大多都在我這裡，确實沒法分。”

江離習以為常，勾勾唇，不置可否。

姜鶴羽低頭端茶，瞥見那名單，眼前又不可遏制地浮現出午後岸邊的那一場慘劇。

老纖夫眼角的那一滴血淚，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這件事，究竟是誰之錯？賀洪山壓榨官奴在先，當然有錯，可僅僅是他一人之錯麼？

老纖夫遭受無妄之災，确實可憐，可那些被滾石砸死砸傷的無辜之人，難道就不可憐麼？

隻要船隻一日不能脫離人力，依靠其他動力逆險灘而上，三峽纖夫這個行當就會存在一日。無論是奴隸、徭役，亦或是别的什麼人，總要有人來出這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