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下值後回到姜宅時,姜鶴羽正伏在書房的桌案上奮筆疾書,瑩白的小臉上滿是鄭重。
在重新修繕這院子時,因着江離不住這邊,姜鶴羽便差人将兩個房間打通,做成套間。如今這主屋,外邊是書房,隔了一道内門,裡面便是她的卧房。
他守禮地在門檻外站了片刻,直至女子停筆歇息,才輕聲喚她:“阿羽。”
姜鶴羽聞聲擡頭,見門外之人眉眼帶笑,朝她的方向遙遙晃着一個分量十足的油紙包,“來一下。”
“帶的什麼回來?”
她擱下筆,走到門口,遞過盥洗架上早就備好的布巾,這才接下紙包,好奇拆開。
甜絲絲的糕點香氣散開。
紙包裡小巧的甜點擠擠挨挨,看起來像縮小版的畢羅,卻又很有些不同。半透明的餅皮瞧着清爽彈牙,隐隐透出内裡紅潤的餡料。
“櫻桃畢羅。”江離接過布巾,将袖擺衣擺沾上的雨水拭去,“這點心一年裡隻有春日的短短十幾日才能吃上。方才在集市上瞧見,想着你定然喜歡,便多買了些。”
姜鶴羽拾了個畢羅放進嘴裡,清甜化渣,眼中不免帶起笑,“好吃。”
她順手塞一個到江離口中,悠哉遊哉往屋裡走,“進來罷,今日就在主屋吃。飯菜在廚房溫着,一會兒就能端上來,你且等等。”
“怎麼不自己先用?”江離跟着她進屋。
“一個人吃沒意思。”
“那我往後盡量早些回來。”
江離坐在她對面,無聲作陪。
桌邊随意放着一張值班章程,他瞥過,目光微頓。
打頭的依然是“洪楓”,餘下卻皆是些沒見過的名字。
江離緩緩轉動手中茶盞,“阿羽……給那些官奴起了新名字?”
“我忙死了,哪有那個閑工夫。”姜鶴羽嘴裡叼着畢羅,頭也不擡地埋頭疾書,“他們自己商量的。”
“原是如此。”江離點點頭,眼底浮起笑。
他探過身,接下她吃了半截無處可放的畢羅。手懸停在她嘴邊,以便她随時忙裡偷閑咬上一口。
等到她總算有停下來的意思,這才與她搭話,“在忙什麼?”
姜鶴羽擡頭,剛想與他探讨兩句酒坊之事,餘光卻見一道雪白的影子跟着前來擺飯的綠萼進門,從眼前一閃而過。
她心中一緊,忙起身喝道:
“阿狸!”
江離一怔,茫然看着她,緩緩眨一下眼。
“不準去内室!”
呵斥聲在耳邊響起,腳邊傳來溫軟的觸感,江離低頭看去。
原是一隻狸奴。
它身上半幹不幹,某些位置還還粘着泥漬。此刻正蹲在他靴上,與他對視,湖藍的右眼沉靜如水,宛如一顆上好的藍寶石。
向來喜潔的江離竟也不嫌棄,俯下身,摸了摸它還有些濕潤的腦袋。
“你叫阿狸?”
狸奴感受到善意,跳上他膝頭,乖順地在他腿間趴下,懶洋洋翻出肚皮。
“它好像還挺喜歡你。”制止成功的姜鶴羽松了口氣。
她安心坐回原處,看着和諧相處的一人一貓,一挑眉,計上心頭,“不如……你把它帶去你那邊。”
“這是為何?”江離不解,“既不想要,買它做甚?”
“街上撿的,原想着養來抓老鼠,沒想到是個麻煩精。”她輕輕皺眉,滿臉都是巴不得趕緊甩掉這個麻煩精的表情,“洗個澡四處亂竄,一個時辰都洗不出來,還差點把宅子掀翻,我是供不起這尊大佛。”
這種剛斷奶的小狸奴能捉什麼老鼠?
江離沒忍住笑一聲,捏住狸奴的兩隻前爪,帶着它朝着姜鶴羽的方向虔誠拜了拜,煞有介事道:“小的遵命。”
“行了,淨會裝相,用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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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南和巷寂靜無聲。
邊境生活枯燥,娛樂方式極少,用完晚食的人們隻好早早鑽進被窩。
唯有巷尾的院子還亮着油燈。
與其說是個院子,不如說是個隻适合單身漢獨居的陋室。
整個宅子裡除了一間同時兼顧待客與書房用途的堂屋外,正經的屋子便僅有一間卧房。
水聲漸止,男子探出修長手臂,将一塊洗淨的舊手巾晾在通風處,擦着頭發從屏風後走出。
殘餘的水珠從他濕潤的發尾滴落,在鎖骨處聚起一小片水窪,溢出後,順着細膩白皙的肌膚一路向下滑動,隐入中衣。
“喵——”
陋室的新成員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方才還記恨他給自己洗澡,這會兒又三兩步跳上他肩頭,蹭蹭他微涼的下颌。
“小東西。”他将狸奴撈進懷裡,摸摸它柔軟順滑的毛發,又捏捏它豎起來的三角耳,“誰給你的膽子,竟讓她給你起名字?”
狸奴微微吃痛,晃着腦袋甩開惱狸的手指,打一個哈欠,在他腿上尋到個舒适的位置,呼噜呼噜幾聲,毫無戒心地睡去。
良久,室内忽地響起一道磁沉的聲音。
“阿狸。”
意味不明的低語,消散于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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