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辯論賽如期而至。
結果周五下午,郭黎發燒了,40度那種,她趕緊給李津津打電話。
“這個事情,要不跟學生會或者顧澄說一聲,萬一要臨時換人,提前看看誰比較合适。”李津津急得不行,“你要不還是去個醫院吧。”
“應該沒事,沒有一次發燒能在我這裡扛過兩天,我的白細胞作戰能力那是練出來的。”郭黎跟李津津打完電話,就趕忙跟顧澄打了個電話。
“我覺得我還是可以撐一撐的,畢竟辯論是用嘴,你看我嘴還能說話。”郭黎說。
“你就死鴨子嘴硬吧。”顧澄在電話那頭說,“快把衣服穿好,等我回去。我們去醫院,來得及挂水,你或許還可以搶救下。”
在顧澄下了死命令的星期五傍晚四點多,他從律所匆匆趕回來到郭黎的宿舍樓下,見到了穿得涼快得不行的郭黎在門口踢石頭。
“你不說,都沒人看得出你是個病人。”
“你不說,就看着像個陪診。”
“嘴硬,看來應該沒事。”
兩人打了一輛車,到最近的醫院。這個醫院就在學校附近,有些年頭,裡面的牆壁都有些斑駁了。
果然是因為燙傷引起的感染。處理傷口、配藥挂水,兩個人急診搞到晚上才回到學校。
“如果我今晚退燒,明天應該可以參加辯論賽的吧?”郭黎問道,“主席,你說呢?”
“我希望你别參加了,我現在還來得及找人替補。”顧澄瞥了一眼郭黎,“萬一你到時候暈倒呢,丢人不?”
“隻要我不嫌丢人,丢人的就是别人。”
周六一大早,郭黎就在宿舍翻自己的西裝。
“你看到我西裝沒啊?有沒有挂你櫃子裡?”
“拜托,我說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就不提前準備好的嘛?”陸怡安責怪道。
“我記得放在衣櫃裡的啊,啊!”郭黎連忙拿起手機給家裡打電話,得到回複是西裝放在家裡。而郭黎的家離上海兩百多公裡。
“天要亡我。”郭黎癱坐在床上。
“趕緊的,想辦法去。這校園裡的女生人口不少,有西裝的人也不少,身材跟你差不多的應該也不少,總能借到一件。”
沒等陸怡安說完,郭黎直接一個電話打給顧澄:“主席,江湖救急。快幫我去借套西裝,L碼,對,L碼,你不知道我胖了麼!”
然後未到中午,顧澄便從學生會學妹那邊借了一套西裝過來解了燃眉之急。
“我是不是說你可以不用參加的。一看就是燒糊塗了還沒好。辯論賽挑你做總結陳詞,我有不好的預感。”顧澄擔憂道。
“可能當時預賽中我表現太突出的緣故吧。”郭黎自豪地說道,繼而又有點後悔,“其實我也不想那麼高調,萬一失誤了很丢人啊。”
“你不是說隻要你不覺得丢人,丢人的就是别人嗎?别想了,趕緊試試合不合身。”顧澄說完就走了,“畢竟是決賽,别忘了下午要熟悉下比賽會場,雖然主場在我們學校。你們還有時間臨陣磨槍。”
哪裡還有時間,下午臨時被加了一節課,乖乖的郭黎從不逃課,等下課再約到李津津、陳路已經快晚飯時間,吃完晚飯最好再去刷個牙洗個臉梳個頭化個妝,嗯,直接倒計時開戰。
自我介紹的時候,郭黎緊張地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就希望不要咬舌頭,畢竟是代表學校參加決賽。
她下意識摸衣服的口袋,暈,剛才化妝的小鏡子因為時間關系直接塞在了口袋裡帶上了賽場。她緊緊捏了捏鏡子,算是給自己鼓氣,又想到下面自己的同學、老師,隻能深呼吸,不斷提醒自己鎮靜。
郭黎直視着對方辯友的桌子,仔細辨别着對方的名字,仿佛想從名字的寫法中推測出他們的思路。
還好是最後一辯,自由辯論環節可以稍微放松下。對方最後一辯是個男生,看起來不太機靈的樣子。郭黎嘴角抽了一下。然後她看了看坐在主席台上的顧澄,顧澄給了她一個加油的眼神。比賽開始。
“謝謝主席。我方觀點認為,做大事應當不拘小節,理由有三。……”李津津先發制人,邏輯分明地抛出觀點。
“謝謝主席。我方認為,成大事者,當然應該注意小節。理由同樣有三。”對方一辯緊接着開篇陳詞。
随着比賽時間一分一秒,逐漸白熱化,自由辯論階段更是高潮疊起。
“那麼請問,對方辯友今天穿得如此正式打扮如此精緻,是不是小節的一種呢?”對方選手對着郭黎發問。
“我方所謂方向、大局是事物的主要矛盾,對事物的發展起主導作用,成大事者,應當顧大局。但我方所謂的小節并不否定細節,請對方辯友不要偷換概念。”郭黎答道。
“好,最後請雙方總結陳詞。”主席顧澄控場。
待對方陳詞完畢,陳路寫了張手卡,郭黎一看寫了戰争時期,就立馬推開了,生怕觸碰到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出現洋相。郭黎不慌不忙地站起來。這場比賽,隻剩下最後一個環節了,全場都在等着她。
“謝謝主席。各位評委,各位觀衆,大家好!古語雲: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們無論為人還是處事都應取其大體,不應拘于小節。愛因斯坦整日蓬頭垢面,李白豪放不羁,都是不拘小節的典範。……最後,我想說。”郭黎突然放下手卡,走出自己的座位,從口袋裡拿出一面小鏡子,“對方辯友,我這裡有面鏡子,可以請你照一下嗎?如我方論點,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想其實您是從心底認同我方觀點的,您看到自己淩亂的發型以及中間夾雜的白發了嗎?如果說像您剛才所說,這是你們所謂的小節,那麼我現在完全可以得出結論看為了這場決賽,您是多麼地不拘小節,是不是?”
說完,郭黎淺淺一笑,走回自己的座位,“當然,我剛才隻是開了個玩笑,畢竟我方認為,這隻是細節問題,無法上升為今日我們辯論主題中小節的定義,也請對方辯友多多包涵我剛才的唐突。”
一旁陳路還在抱怨道:“你咋不用我說的案例,多有說服性。”
“我的例子沒有說服力嘛?”郭黎輕輕地說,然後終于吐了一口氣,視線掃過下面的觀衆席。前面有個人剛好坐在燈光下,正在微笑地看着她,她滿腹懷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定睛一看,臉上笑容一僵,趕緊轉回頭摸了摸自己的辮子。
比賽結束了。郭黎團隊獲勝,對方三辯獲得了最佳辯手獎。一般比賽就是這樣,需要尋找一個平衡,才能持久地将活動推行下去。然後是評委點評、嘉賓點評。這次嘉賓是來自華安市玉華區人民法院的年輕法官。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來自華安市玉華區人民法院的法官,我叫程宇。這次真的很榮幸,借在貴校交流學習的機會,聆聽了這麼一場精彩的辯論。我離開學校也沒幾年,記憶中的校園生活永遠都是這麼有活力、有朝氣、有火花。多年前我有一個關系特别好的朋友,立志要考上這個學校的研究生,因為她說,這個學校對于法學,永遠是那麼嚴謹、熱情、向上,當然,她後來也如願地考上了這裡,成為了這個學校的一份子。現在我也身臨其境地體會到了。上海果然是個人才濟濟的城市,今天這場比賽,每個辯手都有自己的特點,思路清晰、邏輯嚴謹,還有些辯手幽默風趣,兼具理性和感性。”說着,他頓了頓看了眼郭黎,“希望這樣的學習機會能多一些,讓我們這些已經工作的人再次感受到校園的青春,和對知識的無窮盡的熱忱。非常感謝。”
郭黎感覺程宇在看自己,一動都不敢動。
比賽結束後,郭黎踩着她跟西裝不搭的大涼鞋,力圖第一時間沖出教室,卻被李津津叫住。
“郭黎,快過來拍照。”
還要合影。自己團隊合影,和對方團隊合影,還要和嘉賓合影。嘉賓和評委坐在前面,辯手站在後面。郭黎正好站在程宇身後。她看着程宇的頭頂,一時又失了神。滿頭的黑發中間,夾雜着幾根白頭發,法院的工作應該也很累吧。這個時候,程宇轉頭對上郭黎的眼睛,那雙眼睛就像可以看透人心一樣。郭黎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有些手足無措。顧澄把郭黎往自己和李津津中間拉了一下。
難熬的拍照時間結束。人群散去。
郭黎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終于可以回去了。
她脫掉外套還給顧澄,問道:“要不我去洗洗再還?”
“算了,不用,給我吧。”顧澄正忙着跟老師、評委們寒暄,也顧不上細說。
郭黎把西裝往他手上一放,轉身就走。
然後被跑上來的顧澄叫住:“回去好好休息吧,你的燒還沒全退,别想些有的沒的。”
郭黎看着顧澄,點點頭。
出了大門,看着滿天星光,又路過那個籃球場。她找了個看台坐下。脫下鞋子,摸了摸腳上的敷貼,想起顧澄跟他說每天要換敷貼的事情,左右看了看,生怕顧澄在某個角度監視她。
“郭黎。”郭黎現在想起來了,那天在籃球場看到的人為何身影那麼熟悉。這回可以确定了,原來這個身影很多年前她見過很多遍。看來時間并無法抹去所有的痕迹。
果然是他!
竟然是他。
郭黎想過很多次兩人再次見面的場景,比如像夢裡某天去某地遊玩吃美食剛好碰到程宇給别人夾吃的,再比如某天回學校剛好碰到同樣回大學的程宇,或者某天程宇突然撥錯了電話号碼——當然這個可能不存在,因為程宇不知道她的新号碼。反正電視裡出現過沒出現過的場景,郭黎都在腦海中演繹過很多遍,然後模拟了好幾遍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