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回來S市,郭黎一進家門就被陳桂珍批了一頓:“又跑上海去了?上海有什麼好的,動不動就往那裡跑。國慶放假,出去約會多好。”
“上海好啊,沒人煩啊,還自由。”
“要自由,那你索性去那裡得了,還回來幹嘛?”
“是說啊,我當年就不應該回來。”郭黎癟嘴跑進了房間。家裡的氣氛是越來越不好了,仿佛除了結婚,陳桂珍已經沒有别的話跟自己說了。
郭黎那種難受的念頭又湧上來,她站在窗邊看外面的河,有白鹭飛過來,現在的生态是真好啊,可是人為什麼就不能和諧點呢?人的生活什麼時候就囿于這麼幾件事情了呢?還是因為自己實在任性,小時候乖乖女做久了,到現在才開始叛逆?
郭黎歎了口氣。
生活還要繼續。
她才想起來唐韻回來的事兒。唐韻一到S市就給郭黎打電話,結果郭黎剛好去了上海。唐韻應該是找過顧澄了。
“唐韻的事兒怎麼樣?”她給顧澄發微信。
顧澄直接打來電話。大抵律師都不太愛發微信?郭黎想。
“你還在上海嗎?”顧澄問道,“我剛回。”
“我撤了,回家了。”郭黎說道,“你若是早點回,還能盡地主之誼。現在是不是有些後悔?”
“是的呢,你去上海也不跟我說一聲。”顧澄責怪道。
“我去見陸怡安了啊。”郭黎說。
“哦,你那個室友啊,也是很久沒見了,她現在還在律所嗎?我沒見到過呢。”
“是的呀,不過跟你做的不同的領域。對了,我是要問你唐韻的事兒,你看看你給我扯的。律師費很貴的啊,我不敢浪費。”
“沒事,我免了你的律師費不就行了。唐韻跟我見過面了,大緻情況我也清楚了。隻是她們家這個事兒,不太好辦。離婚倒是容易,财産可能比較麻煩的。”
“辦法總比困難多,再麻煩也得迎難而上,可不能在老同學那裡丢臉啊顧律師。”
“我也跟她說了困難,先叫她分幾類情形分别去搜集證據了。重婚比較難的,小孩子出生證明、同居證明等等是否弄得到還是個問題;财産上,各種借貸流水、現金給付等等,如果貸款太多又有抵押,建議直接清算,那可能曆時又得很久。”
“其實吧,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任誰都咽不下。”
“嗯,是呀。”
“顧澄,我有個事兒問問你。”郭黎突然話鋒一轉。
“啥事?”
“如果我現在去上海工作,你覺得有機會嗎?”
“你怎麼突然有了這個念頭?現在可比當年畢業做決定難多了。”顧澄說。
“嗯,就突然有了這個想法,就問問。”
“不過也還好,畢業也就幾年,沉沒成本還不算多。隻是你想好了嗎?如果去,可能會面臨什麼。你失去的是編制和體制的照拂,可能以後就沒法天天朝九晚五,也還要擔心随時會失業。光有勇氣可不夠。”
“我當年就不應該因為我爸媽舍不得而回來。”郭黎說道。
“這你就有些不負責任了。你不能把緣由都推到父母身上,自己做出的決定,肯定是當年自己深思熟慮的吧。”
“是啊,當年我站在徐家彙的天橋上,看着霓虹燈,突然覺得這些繁華不屬于我。”郭黎感慨道。
“那現在呢?怎麼想?”
“現在覺得,不管哪兒,繁華都不屬于我。我隻屬于我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我現在覺得壓抑了,隻能去改變,不管前面的路會不會更糟糕。但是如果我不去試,我可能會惦記一輩子,怨恨自己一輩子。如果去試了,後悔了,那也得自己承擔。”郭黎說道。
“嗯,如果你想好了,我支持你。”顧澄說。
“我再糾結下。”
“郭黎。”顧澄頓了頓,“像你從前一樣,想做就去做,不要怕。”
我會支持你、保護你。顧澄在心裡念着。
其實當郭黎提出要去上海的時候,顧澄心裡閃過一絲喜悅,如果兩個人真的在同一個地方,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去照顧她,知道她在想什麼。
但是想到當年就是因為不想郭黎因為自己影響決定,顧澄放棄了表白,現在也一樣,顧澄不想過分流露出自己的期待,畢竟如果郭黎放棄這份穩定又讓人羨慕的工作,今後有可能會後悔,他也不想郭黎太過後悔。所以隻能理性分析利弊,讓她自己做決定。
郭黎挂完電話,心裡亂亂的,蒙頭躺床上。
年底又到自我考核和單位評選優秀的時候了。
“反正每次也不知道誰選了誰,誰最後多少分。最終人事部門就給個優秀名單就完事了。到底怎麼算分的,沒人知道。”丁曉冉說道。
“無所謂的。”
“怎麼無所謂的,你不知道連續三次優秀就可以評功了嗎?你還差一次,我還差三次。你看看那個組織部門的周小燕,三等功啊,獎勵一次長途旅遊啊。”丁曉冉說,“所以,這種打分就應該公平公正公開。”
“行了行了,注意言行。”周處進來說,“局裡向來都是公平公正公開的,你們不要有别的想法。我這回還特意去争取過了,給我們處室多點名額,哪怕隻有一個優秀員工名額一個優秀黨員都好,你們一人一個。”
“還是周處想着我們。”丁曉冉說道。
“謝謝周處。”郭黎說道。
每個處室領導都這麼想,但是大領導就要綜合考量了。用許處的話說,就是“大家都覺得自己活兒多,工作累,都覺得應該評個先進,這是正常的。但是班子這邊是需要全局考慮的,有些處室人多,不能一個名額都沒有,有些處室人少或者之前有評上過,那就要适當緩一緩”。這時周處開完處長會議回來處室傳達的精神。
郭黎和丁曉冉一聽就知道今年沒戲了。果然,最終優秀員工的名單裡沒有了郭黎,與三等功失之交臂。
“你啊還是敗在太年輕。”陶信之後來說,“畢竟資曆淺。”
陶信之和郭黎一樣的遭遇。“我無所謂的,領導有領導的考慮,我們有自己的考慮。”
“那你有沒有覺得如果這種評分标準以及最終打分結果都不公布的話,很有失公平?”郭黎提出了丁曉冉之前說的話。
“那有啥?分數隻是一個方面,最終結果還是要班子綜合平衡的。不然拉幫結派的事兒就多得去了,大家都給自己處得好的人投票,那不是每年都是那麼幾個人?”
“有道理的。”
“所以有些事情也不能太過計較了,這種都是小事情,領導不會過分偏袒誰,也不會過分阻礙誰,隻要你沒有特别出格。”
“或者站隊特别明顯。”郭黎補充道。
“有些話就不用說那麼明了,哈哈哈。”陶信之說。
“那你今年還考嗎?”
“當然,今年據說要換局長了。不知道新的局長會不會同意。不過還是得先過筆試這一關。”陶信之說。
“還是很佩服你的,目标明确。不像我,一直屬于糾結症患者。”
“因為舍不得放棄,所以沒法前行。很多人都這樣。我也是因為家庭原因,才隻能這麼做。很多時候,可能需要環境刺激你一下。”
“刺激得還不夠麼?”郭黎自言自語道。
過年前的冬至,單位搞了一次包餃子活動,順便頒發優秀者的證書。郭黎看着站在前面拿着證書的同事,心裡有些不爽。
“真服了。”丁曉冉輕輕地說道,“我們處室一個都沒有,真是不給周處面子。說到底,我們處室都是年輕人,連周處在局裡都隻能算年輕人,沒有競争力。”
“算了,早知道這樣的結果。”郭黎說。
聽陶信之辦公室的小道消息,今年過完年要換局長了,不知道是不是會換種作風。不管怎麼換,底下人該幹活的還是要幹活。
郭黎覺得很沒意思。上小學的時候就想要獎狀,貼滿家裡整面牆;中學的時候就想要排名靠前,老郭開家長會很有面子;大學的時候參加幾個社團為自己加分;讀研的時候開始對各種榮譽意興闌珊,現在工作了,想不到還有那麼多人為了争點榮譽暗潮洶湧。
年後,果然如陶信之所說,局裡換了新領導。陶信之在陽春三月如願選調成功,新局長果斷放人。許處組織大夥兒給陶信之踐行。
“可能因為去的部門比較強勢吧。”丁曉冉說,“友好關系要保持,都是資源。”
“是吧,你真是啥都看得門兒清。”郭黎說。
“那是,官場有官場的一套,商場有商場的一套。”
郭黎有時候想,丁曉冉幹了那麼多年還沒晉升,可能就是因為她看得太清楚,别人看她也很清楚。
職場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