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街上行人寥寥。
好在藥鋪還開着,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掌櫃的不在,櫃台後隻坐了個夥計,正百無聊賴地拿油紙疊小兔子玩。
見二人進店,夥計懶洋洋地掃了他們一眼,也不起身:“買什麼藥?有方子沒有?”
柳渡道:“沒有方子,麻煩要當歸、黨參、黃芪各一兩,麥冬……”
那夥計不耐煩地打斷他,指了指櫃台前的紙筆:“寫下來。”
柳渡無奈,好脾氣地一一寫了,遞給他。
那夥計把疊好的兔子丢到一邊,接過方子,對着油燈又湊近細看了一眼,道:“行吧,等着。”
又咕哝了一聲,“喏,那邊有座。”晃晃悠悠地走出櫃台,順手掩上店門,舉着油燈進了店後的藥房。
柳渡和顧虛白堪堪落座
“吱呀——”
陳舊的鋪門突然被猛地推開,發出一聲哀鳴,一道黑影踉跄着撞了進來。
“老闆,止血粉。”聲音粗砺,帶着喘息,似乎是刻意壓低了嗓音。
柳渡朝那聲音望去。隻見那人身形極為瘦小,一身黑色鬥篷被雨水浸得半濕,蜷曲着裹在身上,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腳下卻是一雙破舊的草鞋,沾滿了泥污。
柳渡和顧虛白坐在門内,那男人一時間并未看到二人。
他的整個上半身都伏在了櫃台上,微微打顫。
夥計聽到動靜,從藥房裡探出身來,見那男人衣衫破舊、渾身髒污,眉頭頓時皺緊,神色嫌惡:“沒有沒有。”
又擺了擺手,像在趕一隻讨人厭的蒼蠅,顯然是把他當成了拍花子。
那人卻猛地一拍櫃台,扔出一把銅闆:“快他娘的拿出來!嘶……”
随着那人倒吸一口涼氣,柳渡發覺,他的鬥篷下,有一小股暗色的血順着褲腿滴落在地,隐入昏黃的燈影之中,濃稠得幾乎發黑。
其中一條腿也奇怪地扭曲着。
他受了極重的傷!
柳渡心頭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地起身,在顧虛白伸手攔住他前,已一步跨到那人身旁,急聲道:“大哥,你腿上的傷很嚴重……”
寒光一閃——一柄匕首抵上了他的咽喉,冰冷的刀刃緊貼肌膚,瞬間将他後續的話盡數封回喉中。
顧虛白蓦地站起,那人卻動作極快,強扯着柳渡往後退了一步。
“别過來!”聲音狠戾。
顧虛白隻得在原地站定。
柳渡弱弱道:“大哥,别緊張……我是大夫……”
“閉嘴。”
那人手上的匕首又緊了一寸,冰冷的刀鋒貼着肌膚,劃開一絲細小的血痕,瞬間滲出了一小排血珠。
另一隻手朝那夥計招了招。
夥計哪見過這場面,早已吓得臉色煞白,兩股戰戰,僵硬地挪到櫃台後,哆哆嗦嗦地翻出止血粉和繃帶,給他一點一點推過去。
顧虛白眸中暗沉,面上神色如常,袖下手指卻微微一動,不動聲色地朝店外輕輕比了個手勢。
趙慎、衛祀二人方才便已察覺到店内異樣,見顧虛白的示意,立即悄無聲息地立于屋角陰影中。
隔着衣物,柳渡發覺那人的身體滾燙異常,微微戰栗。
男人抓過櫃台上的止血粉,粗暴而急躁地抖開油紙包,然後一咬牙關,毫不猶豫地将藥粉撒在腿上傷口處。
柳渡感到他的身體驟然一僵,渾身肌肉都疼得哆嗦了一下。好像是因為失血過多,腳下身子輕輕晃了一晃。
電光火石之間,趙慎與衛祀二人閃身欺近——
趙慎手腕微沉,長劍出鞘,橫掃而出,劍刃堪堪擦過匕首背側,一聲金鐵交擊之聲,匕首瞬間脫手彈飛,叮當落地。
衛祀則一腳踹在那人傷腿上,聽到他悶哼一聲,膝下一軟,跪坐在地,鮮血瞬間浸透衣料,疼得他臉色驟變。
然而衛祀絲毫不給他反擊的機會,迅速反扣住那人手臂,猛地向後一擰,單膝抵住他的後背,手法幹淨利落。
趙慎瞥了一眼痛到直抽氣的男人,默默吐槽:“兄弟,你這下手也忒黑了點。”
衛祀也毫不客氣地回敬:“你正面突襲,搞這麼極限,才是吓我一跳。”
柳渡才從地上堪堪爬起,就被顧虛白一把拎到身後,沒想到平日看起來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力氣竟如此之大。
他的聲音極冷:“什麼人?”
那人上下瞧了眼趙慎身上的徽紋,嘴角一抽,慘笑一聲,“呵,真他娘點兒背。”
趙慎懶得和他廢話,擡劍挑開那人的兜帽,露出一顆光亮的頭顱,頭皮上密密麻麻紋滿了怪異紋樣,頭頂一條猙獰的疤痕蜿蜒而下,直至脖頸。他皮膚黝深,瞳色極淺,鼻梁低矮,明顯不是本地人。
趙慎目光一沉:“公子,是海倭。”一手已微微按緊了劍柄,“殺了?”
南越郡東臨大海,向外大大小小的島嶼星羅棋布。這片海域曾經也是繁華富庶之地,島上居民以種植水果、養殖珍珠貝類為生,歲歲進貢,船貿興盛。
但因六年前一場海嘯,原本生機勃勃的村落化作廢墟,存活的島民流離失所,各島之間為了争奪生存資源,械鬥不斷,殺伐成風。
最終,赤岬島的一個頭領趁亂崛起,整合各路亡命之徒,開始襲擾大陸沿岸,劫掠商船,搶奪百姓。
直至遇上了顧步青。
顧步青親自訓練了一支極擅水戰的精銳部隊,數次奇襲,深入敵後,又在赤岬島附近海域設伏,将海倭主力一舉殲滅,頭領枭首示衆。
此後沿海再未發生成規模的戰亂,至多隻有小股賊匪,不成氣候。
——此人估摸着也隻是趁夜上岸打家劫舍的流倭之一。
“慢着。”顧虛白盯向那人腿上的傷口,沉聲道,“你這腿傷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