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目光陰鸷,仰起頭,嘲弄道:“顧大公子要殺便殺,廢他娘的話。”
“嘴巴放幹淨點!”衛祀猛地一掌拍在他的肩胛骨上,将他生生壓低,半張臉貼在地上。
那人呸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輪得到你教訓你爺爺,要不是今兒個爺爺點兒背,中了狼牙島那兔崽子的暗算,你這細皮嫩肉的貨色,也就配當爺的XX。”
衛祀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當即就想手起刀落。
顧虛白攔住他:“繼續說。”
那人“哧”地笑了,極為不屑:“還能怎麼着,顧步青那娘們兒殺了我們赤岬那麼多人,現在連狼牙島那群野狗都敢捅爺爺。今兒個爺爺要是活着回去,回頭就把他們全家都宰了。”
看來隻是島民間的仇怨。
顧虛白緩緩蹲下身,拎起地上的匕首,指腹在冰冷的刀刃上輕輕摩挲了一瞬,随後,毫無征兆地将刃口抵上那人的咽喉。
刀鋒貼着皮膚緩緩滑動,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涼觸感,那人臉上的譏諷笑意微微一滞,眼底的狠厲深處浮現出一絲細微的恐懼。
顧虛白目光森冷,聲音卻溫和得幾乎聽不出有一絲不悅:“你放心,我不殺你。
“不過……你動了我的人——
刀刃從喉嚨一路滑上他的嘴唇、鼻梁,又在他的眼上虛虛地勾勒了一圈。
顧虛白皺了皺眉,像是嫌惡一般,當啷一聲,丢下匕首。
“趙慎。”他起身命令。
趙慎會意,毫不猶豫地揮劍,動作幹淨利落,一顆血淋淋的眼珠子瞬間滾将出來。
“□□……”那人臉色驟然扭曲,額角青筋暴起,卻硬生生忍住了呻吟。
顧虛白語氣冷淡:“滾!”
那人喘息着,伸手撿起那顆眼珠,從地上掙紮起來便要走。
一個微弱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
“大哥……我替你包紮一下吧……”
柳渡内心掙紮了很久,他知道這個時候最不應該多管閑事的就是自己,但他控制不住,他完全無法坐視不理。
屋内氣氛頓時一滞。
趙慎、衛祀目瞪口呆,像是見了鬼一般轉頭看向柳渡,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趙慎嘴角一陣抽搐:“柳大夫……你……是不是剛才磕到頭了”
柳渡被幾雙眼睛盯得發毛,卻還是硬着頭皮道:“他這傷口不處理,會感染……就算放了他,也活不久……”
“爺爺用得着你治。”那人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正想回嘴。
“閉嘴。”趙慎、衛祀異口同聲。
顧虛白隻是深深地看着柳渡,半晌後,才冷笑一聲,緩緩吐出兩個字:“随你。”
盡管腿有些發軟,柳渡還是盡量穩了穩心神,把那人的眼睛、腿傷簡單清理幹淨,再撒上止血粉,取了繃帶一圈一圈纏上。
那人沒再多說一個字,臉色鐵青,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柳渡默默地拿着剩下的繃帶擦拭手上的血迹。
下一刻,他的脖子便被死死掐住,推得他連着倒退幾步,腰狠狠磕到了櫃台上。
那夥計早已溜走,衛祀剛想上前相勸,趙慎扯住他的袖子,朝他使了個眼神,兩人識相地退到門外。
柳渡的臉因窒息而漲得通紅,試圖去掰顧虛白掐住他脖子的手,顧虛白的手勁卻極大,片刻後才堪堪松開,但仍箍在他的脖子上,仿佛烙鐵一般滾燙。
那體溫,激得他心髒像被一條細鐵絲纏緊,他感到巨大的恐懼壓迫下來,甚至超過剛才那海寇帶給他的恐懼。
顧虛白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雙眼通紅,眼神像刀子一般剜過他的心髒,他的五感瞬間炸開。
柳渡的腰很痛,他幾乎能感覺到顧虛白的憤怒劈頭蓋臉地籠罩在他的臉上,加之屈辱、愧疚,壓得他幾乎無法站穩,隻能狼狽不堪地靠向他。
他當然知道顧虛白在憤怒些什麼。他的命是顧虛白給的,他卻棄若敝履。
但顧虛白卻像突然像洩去了所有力氣一般。柳渡感到他指尖的力道一寸寸松開,卻又像是不舍似的,在他脖頸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柳渡感到那溫度下傳來一絲銳痛,他下意識擡眼:“顧虛白……”顧虛白的眼眸沉郁難辨,可柳渡卻在那翻湧的暗潮下,看見了一絲……害怕。
是的,害怕。
他感到那手指頓了一頓,顧虛白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如果這是你要的公平……我無權評價。”
他的聲音有些幾不可聞的顫抖。
“但你能不能珍惜這條命,我給的。”
柳渡說不清自己的心裡,此刻湧上來什麼滋味。
他好像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什麼,但他不敢确認,不想确認。
他覺得這一切就如同幻夢一般,如果沒有顧虛白,他也必然會這樣做,也許就死了,但他早就該死的。
但顧虛白卻蠻橫地将他的生命拽入了另一條軌道上。像神明一般拯救他,像兄長一般愛護他,上一刻又如同惡鬼一般想要勒死他,現在又不得不懇求他。
他不理解這些複雜的感情是來自于施救者對于一個兩次被救的對象的憐憫,還是他的報恩導緻對方曲解而産生的占有欲。但無論如何都使得本就令他動彈不得的負疚感更加一層。
他憐憫顧虛白,更惱恨自己,是自己對諸多顯而易見的細節的逃避、甚至是故意視而不見,以至于堆積到此時此刻,讓平日從來都波瀾不驚的顧虛白變得如此可怖又可憐。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炙熱從他的胸膛中升起。他捧起顧虛白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初生的憤怒令他渾身顫抖,他不懂得如何掌控這種陌生的情緒,他的眼睛裡幾乎有淚水要奪眶而出,然後将嘴唇顫顫巍巍地貼了上去。
“對不起……”
他虔誠得仿若朝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