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信自告奮勇,請命率偏師數百,繞道北嶺,夜襲敵營,一把火焚了敵軍的辎重糧草,導緻對方陣腳大亂,顧行止立馬乘勢出擊,大破其陣。
由此一役,衛長信威名遠揚,節節擢升,成為了現在的禁軍統領。
顧虛白小時候,也跟着衛長信習武數年,對他素來敬重,不覺得他會是那種流連于聲色場所的人。
“那他現在……?”衛祀又問,臉色十分難看。
“暫時都被關進了大牢,但現在證據未明,還不能定罪。”顧步青道,神情複雜。
衛祀出生時就沒了娘,唯一的爹竟被疑作此等不堪的罪名,瞬時臉漲得通紅,嗵地一聲就跪到了地上,給顧步青磕了一個響頭。
“将軍,我不信我爹會做出那種事!求您——想辦法救救他!”
顧步青神色微動,急忙俯身去扶,他卻執拗地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她歎了一口氣,語氣沉重:“朝局将亂,人人自危,實話說,我爹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他也說了,但凡有一點轉圜之機,一定會設法保你爹周全。
“清者自清,我相信皇上也定會明鑒。”
李泱雖因顧将軍的情況,面露憂色,但還是溫和地勸慰道:“我也相信衛統領的為人,一定會沒事的。”
衛祀聞言,眼眶通紅,又重重磕了兩個頭,才踉跄起身。
顧虛白在一旁沉默許久,此刻卻出言道:“恐怕還不止。”
五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他。
“先不論衛統領是不是被冤枉的。前幾日,我和柳渡……”
他看了柳渡一眼,神色淡漠,“在城中藥鋪,遇到了一個身受重傷的海倭。
“他自陳,是和其他島的海倭發生了沖突,才受的傷。
“但我覺得其中有疑。就算是島民間的火并,也不至于逃亡到這城裡來。
“所以我放了他,派人跟了他幾日。
“這人很狡猾,每天的落腳點都不同,我的人最後還是跟丢了。
“但中間有好幾次,他都在和一個青樓歌女會面。”
顧步青立馬領會了兄長的意思:“你是說,海倭可能也參與到了那案子之中?”
顧虛白沉吟:“倒不一定有直接關聯,但我直覺,無論是哪方勢力,最近都可能按捺不住,要對南越有所動作。”
所謂樹大招風,之前皇帝委任顧步青承繼都督,就明擺着是捧殺。顧步青也很清楚這一點。
眼紅顧家的人不止一個,想趁火打劫的亦不在少數。到了下雨天,蠍子螞蝗都挨個出洞,若不仔細盯着點,被咬上兩口,也得疼半天。
顧步青想了想,看向顧虛白:“我一時半會兒不好再離開南越,父親那邊……”
顧虛白接道:“我去守着吧,如果京中有突發情況,我也可以及時帶話給你。”
顧步青點頭應允。
顧虛白又看了眼衛祀:“你跟我一起去。”
衛祀感激不已,又要行大禮,被顧虛白一把拽住領口:“你父親的事情還未有定論,謝恩還是謝罪,現在還輪不到你來做決定。”
……
柳渡感覺到自己仿佛一個局外人,隻是因緣際會,來到這本不屬于他該來的地方,走過一場。
終究是他自己的貪念太盛,将心裡那罪惡的欲念投射到了顧虛白的身上,以至于會錯了意,邁出了沉淪的第一步。卻沒想到,那個顧虛白隻不過是一介肖想出來的泡影,他失足跌下萬丈深淵。
而這回不會再有顧虛白再來救他。
在這數日的冷落後,他終于給自己那次越界判處了死刑。
這府裡的所有人都有自己該處的位置,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柳渡隻不過是偶然到訪的客人。客從何處來,亦當何處歸,他沒有多留的道理。
隻是心裡仍有些,曲終人散時戛然而止的遺憾,他想要和顧虛白好好道個别。
顧虛白正在屋門口和衛祀說着什麼,見到柳渡,和衛祀點了點頭,衛祀便退下了。
柳渡腳下踟蹰,顧虛白淡淡看了他一眼:“進去說吧。”
“不用了。”柳渡的嘴唇有些發幹,“我沒有什麼事,就是……想和你說一聲,我也要走了。”
顧虛白沉默了一瞬,問:“去哪裡?”
柳渡想了想:“可能……莊大夫醫館的工作告一段落後,我再回一趟小南山,和方丈道個别,之後,就不知道了吧……”
顧虛白嗯了一聲:“你如果決定了,也和我母親說一聲,她很喜歡你,估計會很傷心。”
柳渡心裡湧上來一陣酸楚,在都督府的這幾日,李泱待他就如親生,他自然也是舍不得的。他雖然從來沒敢真的認下這個幹兒子,但他心裡早已想好了,以後若有機會,一定會常來探望。
他點了點頭,感覺心髒像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持續地扯着他下墜。他緊了緊喉嚨,還是又說了一遍:“對不起……”——那句沒有被接受的抱歉。
“你到底在對不起我什麼?”顧虛白眼裡洩露出一絲痛楚,試圖再次翻湧上來,又被主人生生壓了下去。
“罷了,你治好了我母親,我們就算兩清了。你不用再通過道歉也好……這種方式來回報我。”
柳渡不敢看他,生怕自己眼中的渴望和怯懦被對方洞穿。他從袖中取出一頁信箋,遞給他:“虛白兄,這是之前給你調理的方子,你如果有空,可以去藥鋪,請他們幫忙煎些……
“夫人的方子我也會親自給她的……
“以後……你們也要多保重。”
他感到顧虛白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他身上。
顧虛白沒有接,他取下身上的佩刀遞給柳渡。
他的聲音有些生硬:“我沒有時間去藥鋪。
“最近南越可能會有些亂,帶着防身。”
柳渡的心終于墜到了海底,果然自己能給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無關緊要。
他木然地接過佩刀,幾乎忘了自己又說了些什麼,幾乎是落荒而逃。
和李泱、顧步青,以及府上一幹人等,依次道别後,他背着那來時帶來的背囊,離開了都督府。
雨剛停,路上蒸騰出一股濕潤的、柔軟的泥土芬芳,是他過去十餘年來都熟悉的味道。
但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有些茫然,不知下一步要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