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的人就像在這個世界上有了根基、枝葉、庇蔭。但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像柳渡、上官歧這樣孤獨的人,像一株株獨自生長的草,也能頑強地從貧瘠的土壤中吸取養分,撐起自己的一片天地。
這個年,對他們兩人而言卻是天差地别——柳渡自然是在都督府裡度過的。在李泱的巧手布置下,府邸裡張燈結彩,紅綢金飾高高挂起,慶賀他們無恙歸來,一片熱鬧喜慶。
而另一頭,回到小南山的上官歧卻是另一番光景。
法慈方丈那日自縣衙監獄被救出後,暫居泗縣醫館休養了幾日,在上官歧下山尋他們的前後腳,就回到了白鹭寺,但他面色憂忡,匆匆交代了事務便閉關不出。
除夕夜的一場罕見大雪壓垮了寺廟後的一片竹林,将圍牆、花圃也壓壞了不少,寺裡衆人手忙腳亂地将一地狼藉修葺清掃完畢,勉勉強強過完了這個年。
至于那批尚未履約的針蒌,過了大年十五,和華堂的人竟然也沒有再來找他們。
柳渡仍心下有些不安,便趁給莊景和拜年之機,向他打聽了一番,卻被告知,藥材和違約金已由蕙草堂盡數補齊。
——崔道長竟打聽到了南越的情況,還出手相助——柳渡心下十分惶恐,知又是欠了道長一個極大的人情。
大年十五那日,泗縣照例是舉辦燃燈節。
但不知怎麼,本應于午夜時分騰空的煙花,竟然沒有正常爆破。煙花師手忙腳亂地搬上來第二個備用的,竟然也沒能點燃。
侯乾坤罵罵咧咧地前去查看究竟。
那煙花師亦是焦頭爛額,想将那火藥筒翻過來檢查,在他湊近的當下,第一支煙花卻意外爆破了。
伴随着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煙花師被掀翻在地,緊接着另一支煙花也猛然爆炸,熾烈的光芒照亮半空,一隻殘斷的胳膊劃過人群上方,又在地上滾落了兩圈,留下一道淺淺的血印子。
人群的尖叫聲立刻淹沒了煙花師的哀鳴,燃燈節頃刻間化作一片混亂。
侯乾坤好容易才疏散了人群,隻見那煙花師臉色蒼白如紙,捂着斷臂的創口在地上嚎叫翻滾。
燃燈節的煙花事故仿佛是一場不祥的前兆。
幾天後,侯乾坤終于查出原因,原來儲存煙花的倉庫竟不知何時藏匿了一窩老鼠,在這寒冬臘月時節饑餓萬分,便把那些硫磺、木屑都啃出了中空。
侯乾坤的右眼皮一直跳了一周,但不詳卻始終沒有發生,他便以為是自己沒有休息好導緻的,很快生活中各項忙碌事務,就像大雪一樣,将這場意外徹底掩蓋。
滄平郡太守陳福也覺得,自去年以來,自己就麻煩不斷。
滄平位于渚江上遊,主要負責修建一個蓄水池,以便在洪澇或幹旱時能夠靈活調節水量。相較于渚州的河道改造工程,這一任務顯得簡單許多。
但那位負責水工的官員,實在是個書生氣十足的半吊子,測量了好多天,最後隻呈上來一張潦草的規劃圖紙。
礙于時間緊迫,陳福隻得匆匆批複動工。誰知才挖了不到一半,工人們就發現地底下竟是一整片堅硬的火成岩,普通的鐵鏟根本毫無用處。
陳福大怒,當即将那官員投入大獄。他又找了幾個工匠重新測量,但亦無進展。
一是因為活兒都開了個頭,重新動工費時費力,二也是看到前任的慘狀,那些工匠皆唯唯諾諾不敢進言。
事已至此,陳福隻能硬着頭皮繼續幹,調集了雙倍的人力,用鐵鑿子一點一點将岩石剔開。
曆經數月,好不容易挖出一個雛形。下一步是在湖底鋪設沙礫蓄水層,再拿粘土固定。
這時,那蓄水池所在地——敖縣的縣令高全貴,為了向家中女眷炫耀自己的政績,邀了一衆人等前來參觀。
為了展示這一宏偉的作品,他命人推動了連接出水閘的絞盤——青石閘門緩緩升起,澎湃的水流咆哮着沖出閘口。
人多嘈雜,水流轟鳴。他們竟絲毫未注意到遠處湖底尚在施工的工人,于是一場慘禍由此釀成。
更糟糕的是,由于池底的防水工程尚未完善,灌入的水把新鋪的砂礫層沖得幹幹淨淨,不得不将水清出後返工重修。
已無法考證這個傻逼高全貴當時是出于何種心态幹出的這種事。而且此人竟然還擺平了那十二戶人家,穩穩當當地保住了他的烏紗帽。
接連的災禍讓陳福滿頭是包。
滄平不算富郡,本來财政就很捉襟見肘,一時半刻拿不出這些銀兩補足這些災禍意外損失,隻好小心翼翼地向工部遞交了新的預算申請,希望皇帝能法外開恩。
誰知,皇帝竟然親自前來視察了。那日,他親眼見到還是個“毛坯”的蓄水池,雷霆大怒,直斥陳福用了這許多銀兩,一定是貪污受賄。
陳福慌得趕緊跪地磕頭,本欲掩蓋的實情也隻好和盤托出,将所有賬簿一并奉上查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