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工部細查,确實沒查出高福貪墨,雖免去牢獄之災,但被罰了一整年的俸祿,令其親自督工,務必按期完成,這才勉強平息此事。
哪知這年關将近,又出事了。
工人們接二連三地患上了腹痛之疾,初始以為是飲用水受了污染,或是無意間接觸了工地中的髒污所緻,并未重視。
以為頂多和那勞痹差不多,服用兩帖藥就好了。
但這回,情況卻有些不妙。先是上吐下瀉,伴随着連日高燒,然後腹部開始明顯腫脹,面色蠟黃。
由于無法正常進食,也無力飲水,患者的病情開始逐步惡化,四肢消瘦得如同幹枯的樹枝,而肚腹竟腫脹如同懷胎九月的孕婦一般,看起來十分詭異。
第一個患者是在大年初四淩晨死的。
他名叫石方正,是東側泥工隊裡個頭最高、最壯,也是幹活最賣力的一個。家中尚有一未婚配的長姐名叫石田嬌,還有年衰體弱的老父母。
小夥兒從工地到家的那一刻就快不行了,臉頰凹陷,原本魁梧的身材瘦得四肢在衣袖褲腿裡直晃蕩,肚皮被撐得老高,那塊兒皮膚幾乎變成透明,泛出黃色的液體光澤感來。
一家人見狀,又是害怕又是傷心,那大個兒是憑借自己的意志才強撐着回到家,沒過幾日,便停止了呼吸。
死後,他的肚皮就以眼見的速度迅速癟了下去,變成黑黃黑黃、皺皺巴巴的皮囊,覆在髒器上。
滄平民風素來剽悍,那石田嬌也十分剛毅,擦幹眼淚,就直接跑到工長家裡讨要說法。
北方各郡有初四迎财神的習俗,工長一家老小正在忙上忙下請神像、擺貢品。然後聽到大門被擂得如山響。
工長的媳婦兒歡喜道:“财神來了!”便起身去開門,身後兩個娃娃也是歡叫着拍手:“哦!财神來啦!财神來啦——”
結果一開門,竟然是一個亂發披肩、滿臉悲憤的女人。
“姓張的,你出來!我弟弟因為修水庫丢了命,你們家得給個交代!”
工長的媳婦吓了一跳,慌忙退進屋子喊自家丈夫。
“這麼晦氣?”
工頭急匆匆地趕到門口,一看門外女子滿面怒容,正指着自家大罵,一旁幾個鄰裡聞聲,也探頭出來張望。
工頭大緻聽了個前因後果,當即堆起一張笑臉:“姑娘,你弟弟是因生病去世,跟咱工地沒關系啊……”
石田嬌聽到這話,臉色一變,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雙手抱頭嚎啕大哭起來:“放屁!他在工地時就生病了!
“就是你們害了他!我不走了,你們不給說法,我就死在你家門口!”
工長的媳婦急了,這還大過年呢,給旁邊人家看笑話,當即一手拽起石田嬌的胳膊,另一隻手捂住了她哭号的嘴:“大妹子,要不,咱們進屋慢慢商量……”
石田嬌力氣極大,猛地掙脫了那女人,将她摔了個屁股礅兒。
自己兩手在地上一撐,在地上撒潑打滾起來。
張工頭實在是沒有辦法,隻好擺了擺手,叫媳婦回房取了十兩紋銀。
石田嬌看到錢,才止住了哭,但她還是沒接:“張大哥,你這是不是太少了點。之前死了十幾個那次,每家每戶可是賠了二十兩銀子。”
“那是縣裡的高大人自己掏的腰包,他是什麼人哪,咱哪能跟他比……
“這回石兄弟那病,确實很難說和工地有什麼關系,我也隻是看在你們家不容易的份上,唉……”
石田嬌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又張望了下工頭家裡的陳設——看起來确實并不富裕,亦是茅草屋頂、黃泥巴糊的牆,比自家好不了多少——猜測可能确實是拿不出更多的來了,便悻悻起身,用袖子囫囵抹了抹臉上的鼻涕眼淚,接過銀子回去安葬弟弟了。
但過了十五,到了返工那日,張工長發現他那隊一共二十人,竟然有六個人沒來。
平日裡那些工人流動也很頻繁,但也沒見有那麼多人同時罷工的。
他慌忙跑去找監造。沒料到的是,這一早上,已有好幾個工長因為此事找到他了,棚裡已是吵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