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君儒領着二人朝最中央的一頂營帳走去。向裡通報一聲後,便側身示意二人進入。
剛推開帳門,便聞到一股淡淡的刺鼻氣味,柳渡覺得似乎有些熟悉,用力吸了吸鼻子。
營帳内的一名醫師見狀,連忙遞過來兩塊絹帕,示意他們捂住口鼻。
這股味道是從屋子裡側,一個形狀奇特的裝置中散發出來的。
它底部呈圓鼓狀,架在爐火之上,蓋子頂部連着一段彎曲的銅管,細長而下垂,像是鵝頸,向一邊斜伸出去。
一名頭發花白的老頭兒正聚精會神地注視着銅管末端。手中拿着一隻小瓷瓶,接住從管口滴落的液體。那液體透着黃橘色,散發出一股苦澀中帶着辛辣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雄黃。”柳渡脫口而出。
剛才那位醫師點了點頭,道:“還加了些常山和青蒿,目前嘗試了許多方子,隻有雄黃對這病稍有作用。”
“雄黃不是有毒嗎?”顧虛白問。
柳渡道:“低劑量用些,問題應當不大。”
那醫師卻苦笑了一聲:“這名公子也是大夫吧。一開始,普通劑量确實能暫時控制病情,但最近,病患人數突然激增,病情也比之前惡化得更快。
“我們被迫不斷提高雄黃的濃度。季大夫不得已,命人制作了這套蒸餾裝置,專門用來提純藥液。”
柳渡眉頭緊鎖:“那濃度提高,病患能承受得住嗎?”
“能挺過雄黃毒性的,就能活。”
那醫師沒說後半句,聽到這話的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頓覺沉重。
這時,那名老大夫直起身來,将瓷瓶塞上木塞,遞給旁邊的大夫,随手揉了揉酸痛的腰。
柳渡趕緊上前,朝他作揖道:“老先生,我是南越來的郎中柳渡,此次前來,想看看是否能幫上什麼忙?”
老人擡眼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但并未作聲。
一旁的年輕大夫連忙解釋道:“季慷大夫早年試藥時損傷了嗓子,所以不能說話。
不過他能聽見,你們直接與他說便是,他可以寫字回答。”
柳渡又問:“季大夫,因南越暫未發現腹疝病例,我們對此病隻知道些症狀,不知其理,勞煩問您,廣陵這邊是否有所發現?
老者聽罷,取過紙筆,刷刷寫下兩個大字,沖他們一揚,柳渡接過來一看——“隐蟲”。
“季大夫的意思是……”柳渡問。
年輕大夫接口道:“季大夫懷疑,這病是由水中的某種蟲子引起的。
“我們取了不少泥土、河水的樣本,卻一直找不到具體的蟲子。他便堅信,這一定是一種能隐匿形态的蟲子。”
那年輕人的語氣裡帶着一絲不置可否的意味,顯然并未完全相信這一說法。
柳渡卻心裡一震,緊接着問道:“所以您才用雄黃試治?”
渚郡那場瘟疫,最後消失的原因一直衆說紛纭。江湖上流傳着各種版本,有人說是天氣轉冷,蛇鼠自然冬眠,鼠瘟便退了;也有人說是瘟神取夠了人牲祭品,便不再難為人間百姓。
也有傳聞說,渚郡有一個縣城,因家家戶戶都有釀雄黃酒的習慣,患病人數顯著低于其他地方。
然而,雄黃酒中所含的雄黃微乎其微。是有古代傳說記載它能鎮妖降魔,但事實上,對于這麼大體型的蛇鼠,除了讓它們昏睡片刻,幾乎不起作用。
而且渚郡澇災後,大多數人都遷移到了别處,所以這種說法很快就無人再信了。
柳渡卻記得藥經中提到過,雄黃能夠殺死許多小型寄生蟲,比如疥螨。
在過去,人們認為疥螨是因為身體有創口破損、又沾染了髒污,才引發皮膚腐爛。後來才逐漸發現,這種病其實是由肉眼難見的小蟲子引起。
那麼是否有可能,也存在着一種更微小的蟲子,能感染蛇鼠,導緻鼠瘟;也能悄無聲息地感染那些工人,導緻腹疝呢?
隻見季大夫點點頭,又寫下兩行字,遞給他:“砒石、水銀亦有效,兵器、印染作坊來的工人輕症。”
柳渡喃喃道:“所以如果真是寄生蟲引起,那麼從這些作坊招募來的工人,因為體内本就集聚了微量的水銀……”
顧虛白突然想到了什麼,脫口而出:“柳渡,你還記得嗎?之前入海口的針蒌變白,是因上遊河網裡的有毒水銀含量升高,導緻出現了抗藥性……”
柳渡也想到了這一層,神色一變,連忙轉向季大夫問道:“能否勞煩各位,幫忙統計一下,廣陵的這些重病患者,是否曾服用過針蒌湯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