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來鎮上的三個月後,又一次遇到了兩人,而此時他碰上了麻煩,恍惚間天色重疊,又回到那個忽明忽暗的夜晚。
那天夜裡也是在他絕望的時候,他本以為會稀裡糊塗地死在林子裡,屍體招來猛獸啃食,剩下一堆沒人要的爛骨頭,會成為孤魂野鬼在林子裡遊蕩。
但有人救了他——
他像神仙一般,挺直的背脊背着箭筒,一把大弓拉成滿月,猛烈的箭鋒紮入野狼的脖子,頓時鮮血如注。
樓彰上一秒還很冷峻的神色柔和下來,上前攙扶問:“沒事吧?”
林玉靠在牆角驚魂未定,他的衣領被抓得皺起,領口扯開了一角,露出一點皮膚,略微凸起的鎖骨看着越發瘦削。
烏黑的雙目泛着融融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樓彰。
這是第二次,樓彰又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如果不是巧合,是否天意如此安排,隻為了讓他們相遇。
以至于,後面的故事無一人可以逃脫。
林玉就像找到安心之所的雀,撲閃着稚嫩的翅膀,步履蹒跚跌進他的懷裡,他抱住就哭了,好像有所依靠,就能戰勝一切苦厄。
“诶?”俞邶沒認出他,也沒攔住他。
實在是那天晚上天黑,林玉又太髒了,頭上的草葉枯枝,臉上燒火的灰,摔下山坡的泥,都讓他看起來無比糟糕,
一眼惹人厭的程度。
而今天他很幹淨,爹娘給他生了一副好相貌,雖沒有肌膚勝雪但也不差,巴掌大的臉,貓兒眼芙蓉腮,秀氣的鼻梁下,嘴唇不豐不瘦,飽滿的水色潋滟,身量纖細好似蒲柳。
除了發絲有些亂,卻也無損這份美麗,更添一絲柔弱的破碎感。
樓彰被抱住的時候愣了愣,那雙眼睛讓他有些熟悉,那夜火光中救下的花狸,也是一雙烏溜溜的圓眼,很可憐地瞅着他。
直到林玉向他跑來,他才确定身份。
“别怕,沒事了。”樓彰回過神,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輕哄了幾句,語調是溫和的。
“樓哥,”林玉松開手,眼底有淚意彌漫,看了看一旁怔在原地的俞邶,說:“謝謝你們。”
他方才怕死了,
林玉好好在街上走着,不知道哪來的人,突然拉住他的手,問他是不是女扮男裝,要讨他回去做媳婦兒。
林玉哪見過這陣仗,結結巴巴地說他不是,他确實是男子。可那些人不相信他說的話,他們非要自己看,于是壓着他的手腕,捏着他的臉頰,讓他無法掙紮呼救。
幸好,兩人及時趕來,三兩下将街頭的潑皮無賴打得落花流水。那幾個混混隻來得及放句狠話,頭也不回地跑了。
“你……”俞邶覺得他們應該是相識,否則哪有陌生人見面就抱,毫不認生的樣子。
“我是林玉,”林玉挑明身份,問:“俞二哥,你不認得我了嗎?”
“啊……是,”俞邶恍然大悟,确實有幾分相似,“怎麼會不記得,我隻是一下沒反應過來,不信你問我哥,他肯定……”
“認出來了,阿玉,”樓彰笑了笑,“好久不見。”
他一開口,林玉又想哭。
從飽腹的果子,烤肉,獸皮,為他療傷上藥時的溫言細語,到如今一句簡單的好久不見,感激和恩情如流水淹沒他貧瘠的心。
從此為始,在他心裡,
樓彰的地位僅次于林硯,若是要報恩的話,他想,他是願意連性命都交付的。
林玉經過詢問才知道,兩人去城裡售賣毛皮,返程時經過鎮上,順道買些東西。原本今天就要離開,卻在走過街角時看見幾個大男人圍在一起。
“本以為是個女子,沒想到誤打誤撞救下了你。”俞邶說:“真是巧了。”
三人走在鎮上的街道,叫賣聲絡繹不絕。
俞邶問:“他們難道是要搶錢?”
那時的場景換做女子,他不會往錢财想,可林玉并非嬌娘,他實在覺得疑惑,這才問了出來。
林玉搖了搖頭,說不是搶錢,但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他們說,要我給他做媳婦。”
“……”
俞邶摸了摸鼻子,他覺得自己認錯是情有可原,那幾個混混離得那麼近,不可能看不出來。
樓彰聞言皺起眉,若是認錯還好,一般人對同性唯恐避之不及,但……
他薄唇微啟,欲語先止,
“可阿玉是男的,”俞邶的眼神打量着林玉,像看着什麼異類,問:“男人也能做媳婦嗎?”
樓彰不知如何開口,他平素穩妥可靠,時常讓人忘記,他其實未及弱冠,有些話不好開口。
但樓彰确實聽說過。
青樓有小倌接客,小倌也就是男人。他們接女客也會接男客,而男人或是獵奇,或是愛好,同性之間行房淵源已久,也做得“夫妻”,除了傳宗接代,和一般夫妻并無區别。
但這等驚世駭俗,在鎮上村裡會被視作荒唐事,連累整個家族蒙羞,他的家人也會在鄉鄰間擡不起頭。
樓彰轉念一想,便說:“做媳婦的意思是,帶去賣了。”
“那太可怕了!”俞邶一驚,對林玉說:“你知道被賣嗎?帶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想跑都沒地方跑,天天幹活還不給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