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起,漸漸的,他們摸索出了一種新方法。蘇月先找到一處可供扶持的山石或樹幹,仔細檢查周圍确認沒有蛇蟲鼠蟻,再将将沈玦扶到那處,托住他的腋下,緩緩将他的身子調整至半蹲的姿态。待他蹲好扶穩,她便地轉過身去,背對着他,閉上眼靜待。等他低聲喚她,她才回身将他抱回。
“拜托你了,這樣可以省些力氣。” 某次,他嗓音低啞地開口,語調平靜,“也……能給我留一點尊嚴。”
她沒有多問,選擇了聽從。而如今想來,他或許早已察覺到異樣——察覺到腹中積滞的沉重,察覺到每次排洩時的艱難,察覺到氣血不暢帶來的無力,卻不願讓她知曉。他一直隐忍着,直到今日,終于被大夫的診斷毫不留情地揭開。
大夫沉吟片刻,道:“此等便石須盡快去除。可用藥助瀉,然恐損傷氣血,過于傷身。或可溫油灌腸,先軟化宿便,再輔以手法相助……”他話音未落,蘇月已然點頭,語氣冷靜而果斷:“先開其他藥。”
大夫颔首,迅速取出針具,先以銀針行氣疏導,再配以溫熱藥湯。蘇月一刻未曾松手,全程冷眼旁觀,待一切完畢,未再多言,轉身便送大夫離去。
當她重新推門入内時,沈玦已然醒了。燭火微微搖曳,映出他蒼白清隽的臉,唇色淡得幾乎與肌膚融為一體,眼睑低垂,神色倦怠。他看着帷幔間晃動的光影,半晌,才低低開口“給我灌瀉藥。” 聲音微啞,語調冷淡,透着刻意的克制。
蘇月沒有應聲,隻是靜靜地看着他。
沈玦緩緩擡眸,目光平靜如水,繼續道:“綁我在馬桶上,灌下去,便能解決。” 那語氣淡漠得仿佛他并非在談論自己的身體,而隻是做出一個冷靜客觀的決策。可他的指節卻無意識地扣緊了被褥,關節微微泛白。
蘇月眼底的冷意一閃而逝。她緩緩走上前,俯身望着他,語氣低沉:“我幫你,聽我的,我們說好的。”
沈玦微微一滞,指節收得更緊。他閉了閉眼,聲音極低:“蘇月,你不過是要我活着。不必如此。”
那聲音低啞至極,帶着某種隐忍的疲憊。他的目光沉靜,像是看破了一切,像是在告訴她,不必費心,不必如此。就算他活着,又能如何?殘軀苟延,不過一口氣吊着,不值得她如此勞神。
蘇月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沉穩。
沈玦知道,她不會退讓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别開頭,眼中湧動着複雜的情緒,痛苦、羞恥、不甘、愧疚……以及自卑。他死死咬住嘴唇,像是要咬碎最後的尊嚴,可那份壓抑在胸腔中的酸澀,仍是無可遏制地漫上心頭。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
蘇月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去逃避。
她扶着他起身,将他緩緩抱至屋角的竹制躺椅,讓他俯卧。沈玦的身軀僵硬,肌張力過高,雙腿不時痙攣,微微顫抖。他的腿早已因久卧缺乏活動而變得瘦削僵直,此刻卻因緊繃而無法自然分開。蘇月跪在榻前,雙手輕柔地分開他因痙攣而繃緊的雙腿,動作極盡溫和。
大夫留下的潤滑油盛在一個小小的皮囊中,蘇月輕輕捏開,油脂溫熱而粘稠。她屏住呼吸,指尖蘸上油脂,試探着緩緩塗抹。
沈玦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顫。他的臉埋在臂彎,閉緊雙眼,指節死死扣緊身下的竹編扶手,脊背緊繃,仿佛随時都會崩斷的弦。
“放松。” 蘇月的聲音很輕,卻透着不容置疑的鎮定。
可他如何能放松?他甚至不敢去看她,隻是盯着榻前微微晃動的燭火。沈玦的喉嚨微微滾動,嗓音沙啞得幾乎要破碎:“蘇月……求你。”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又像是力竭至極,隻能用最微弱的方式表達抗拒。
蘇月的動作微微頓住,神色沉靜。她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抗拒從來不是針對她。
她垂眸,指腹緩緩拂過他的衣袖,像是要安撫他掌心的僵硬。半晌,她才道:“你忍一忍。”
她的語氣很淡,沒有勸說,也沒有解釋,甚至不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隻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語,卻透着一種不容推拒的笃定。
沈玦的呼吸微微一滞,睫毛顫了顫,最終仍舊沒有看她。他再次意識到,很多事他已經無法決定了。就像他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的狼狽,不願讓她忍受這些本不該屬于她的苦難,更不願讓她被這世間最肮髒的一面所玷污。但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隻能靜靜地躺着,指節松了又緊,終究沒有再開口。
外頭風聲呼嘯,燭火微微顫動,這一夜,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