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迎接的隊伍果然如約而至。
城外官道上,旌旗迎風獵獵,甲胄铿然作響。馬隊開道,一輛寬大的馬車停在客棧門前,馬蹄踏碎一地殘雪。來者不僅有皇上親信的心腹太監,還有太醫院精研養護之道的太醫,随行的婢仆和精心鍛造的輪椅,甲胄齊備的護衛肅然而立,恭敬地守在車旁。
蘇月步履沉穩,引着太監先行入内。屋中寂靜,唯有炭火微微噼啪作響。她推門而入,尚未開口,便見随侍内臣已紅了眼眶,深深一揖,聲音微哽:“太傅……”
沈玦倚靠在軟枕上,面色清冷,神色沉靜,唯眉宇間透出幾分疲憊。他望着熟悉之人,微微颔首,語氣淡然:“舟車勞頓,諸君辛苦。”
那親信見狀,心中更是不忍,走近一步,擡袖拭去眼角濕意,喃喃道:“臣等無能,未能早日迎太傅回京……”言至此處,竟忍不住低低啜泣。
沈玦目光微斂,淡淡道:“大勢已定,便是最好的交代。”
衆人聞言,愈加愧色難安,然見他淡然如舊,不願多言,亦不敢再擾。
太醫上前行禮,低聲道:“陛下念太傅之苦,命臣疾行而至,望能稍解疾患。”言罷,目光沉穩,拂袖入内,身後随侍婢仆迅速豎起屏風,将房内隔作半室。
屏風之後,婢女煮水,侍從煎藥,熏香袅袅,粥湯溫醇,原本簡陋的居所,在片刻之間被布置得井然有序,煥然一新。蘇月立于門旁,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一幕,指尖微微收緊。
太醫屏息靜氣,伸手搭脈,指腹輕輕按壓,眉頭微蹙,細細探查。半晌,方才緩緩收手,低聲道:“太傅氣血久滞,髒腑俱損,宜靜養調攝,臣當開方,佐以湯藥,以助氣血行滞。”
沈玦神色未變,淡聲道:“煩勞。”
太醫頓了一頓,又道:“陛下素念太傅之疾,命臣詳查,若有一線轉機,斷不可輕言放棄。”
沈玦微微垂眸,片刻後,點了點頭。
太醫自袖中取銀針,輕輕抵于其膝側,低聲道:“此處,可有感知?”
銀針緩緩刺入皮肉,沈玦眉目未動,連呼吸亦不見紊亂,須臾,淡聲道:“無。”
太醫颔首,又自踝上至腿骨,一寸寸試探,然無論如何刺探,沈玦皆神色不改。直至銀針至肩胛骨下方,他方才低聲道:“此處,隐有感知。”
太醫神色微沉,緩緩收針,沉思片刻,又試探道:“臣欲自趾端試其肌肉之力,還望太傅稍待。”
話音未落,沈玦已然擡手,止住其言:“無須。” 他的聲音低而穩,仿若陳述尋常之事,“自肩以下皆無力,唯雙臂尚可稍動,指節勉強屈伸,小指僵直不靈,高舉之時,臂力難支。”
太醫聞言,沉吟片刻,緩緩拂須,目光沉思,繼而俯身,輕輕托起沈玦右臂,以指腹按于其掌心,微微施力,低聲道:“太傅可握?”
沈玦垂眸,指節微微收攏,雖尚能動彈,然氣力羸弱,唯見掌心輕顫,難以成拳。太醫靜觀片刻,遂輕輕托起其小臂,引至胸前,旋即緩緩松手,沈玦之臂尚能支撐片刻,然不過須臾,終因力竭而無力下垂,軟塌塌地落回扶手之上。
太醫皺眉,複換另一隻手,略加調整角度,将其指節緩緩掰直,沿着肌理按揉經絡,片刻後,又輕輕點按沈玦指尖,低聲道:“此處,可有痛楚?”
沈玦目色淡然,嗓音微啞:“無。”
太醫緩緩收手,垂眸歎道:“雙手尚存微力,然小指無動,若能勤加活動,或可稍作緩解。”言至此處,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太傅……二便可順?”
沈玦微微擡眸,目光沉靜,淡聲道:“小便可出,然未能盡,常需人助。大便艱澀,時有滞阻。”
太醫撫須,目光微動,低聲道:“此乃常事,若可固本培元,輔以針灸按摩,或能稍解。臣會開方,溫養脾腎,以助調理。” 他話語溫和含蓄,不敢明言沈玦的病情無可挽回,但話語間卻已然透露出幾分粉飾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