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收尾得很安靜。許天星默默收拾碗筷,水聲和碗盤輕碰的聲音在廚房裡回蕩,像是細雨落進夜色,他動作利落,仿佛專心緻志,不容别人插手。顧雲來站在廚房門口,看了片刻,也想上前搭把手,剛走兩步,就被許天星擡手攔住。
“你肩膀還沒好。”他說,語氣平穩不帶情緒,“别進來添亂。”
顧雲來一愣,眼裡卻帶上了笑意。他沒再堅持,隻是靠在門邊,安靜地看着許天星把所有事做完,整理完廚房,他正打算開口道别,手臂就被人輕輕拉住,溫熱的觸感透過襯衫袖子傳來。
隔着襯衫布料傳來的溫度不高,但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微微一滞,像是被什麼突如其來的情緒抓住。
“别急着走嘛。”顧雲來的聲音低下來,帶着刻意放輕的溫柔。他指了指吧台上的一瓶酒和兩隻酒杯,嘴角輕輕一挑:“陪我坐會兒呗,這才幾點。”
他說得很輕松,可眼神卻異常認真,像是在等待某種回應。那雙眼睛,藏着他一貫的自信,卻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像是一個終于走到門前的人,等着對方願不願意開門。
“坐會兒?”許天星微微皺了下眉,他重複了一遍,嗓音裡帶着一點不明的遲疑。
“喏。”顧雲來擡了擡下巴,指向客廳落地窗前的位置,“這麼好的景色,自己一個人看,多沒意思啊。”
落地窗前,擺着一排低矮的沙發,昏暖的壁燈低低灑落,将那片區域染出一種溫柔的靜谧。像是為了某個夜晚,特意保留下的一點孤島。
窗外是燕州夜景,萬家燈火如碎金閃耀,星星點點,倒映在河水裡,流光潋滟,遠處的高樓輪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現,車燈的光束在遠處的橋上來來往往,像是流動的光河。
顧雲來沒再多說什麼,自顧自走了過去。他動作不急,腳步聲幾乎聽不見,在沙發前坐下,打開瓶塞,輕輕倒出兩杯酒,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晃動,折射出燈光,像某種不動聲色的邀請,他回頭朝許天星笑了笑,眼裡是玩笑,也是認真:“放心,不是羅曼尼康帝,但味道也不差。”
許天星站在原地,眼神在玄關與沙發之間短暫停留,像是心裡短暫地做了一場拉鋸。他最終還是邁步走了過去,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他坐下時,沙發輕輕塌陷了一寸,身體微沉進去,和顧雲來隻隔着一杯酒的距離,他随口問:“你就一個人住?”
他的視線緩緩掃過這片空間:抽象畫、鋼琴、整齊有序的擺設,都很好,卻冷得像樣闆房,幹淨得幾乎沒有生活氣息,也沒有第二個人存在過的痕迹。
顧雲來遞過酒杯,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許天星的手背,指腹溫熱,留下淺淺的一道餘溫,“你是第一個來我家的人。”他說着,笑意慢慢勾起來,“怎麼?嫌太大?那下次換小點的,你會常來嗎?”
許天星沒理他,隻低頭接過酒杯,目光卻落在窗外燈火處,神色若有所思,“我隻是覺得……”他說,“有點寂寞啊。”
那句話說得很輕,輕得像歎息,像是從骨縫裡漏出來的一點真實情緒,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那句有多坦白,空氣仿佛在那一瞬間靜了下來,連酒杯中輕輕搖晃的液體都悄無聲息。
顧雲來看着他,神情怔了半秒,然後靠進沙發,低低地笑了一聲,“是啊……”他語氣輕到幾乎聽不清,“是挺寂寞的。”
兩人都沒說話了,隻有夜色、酒香和城市的燈光,把他們包圍在某種脆弱卻溫柔的邊界裡,許天星輕輕抿了一口酒,酒液滑入喉嚨,燒得他眼底泛出一點光。他眼神沉靜,唇線緊抿,卻不再像剛來時那樣帶刺。
顧雲來忽然開口,聲音裡原本那點慵懶盡數褪去,隻剩下壓着的認真和決絕:“你知道嗎,六年前你就欠我一頓飯。”這顆小石子,輕輕投入他們之間平靜的水面,卻在心湖深處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無法掩飾的漣漪。
許天星指尖一頓,低頭望着杯中微晃的酒液,語氣平穩到近乎冷淡:“我知道。”他說得太平靜,仿佛那段過往早已塵封、不值一提。
可顧雲來偏過頭看他,眼神深沉,帶着毫不退讓的堅定,“那天你為什麼沒去?”這句話像一道暗流,從桌邊靜靜襲來,毫無預警地切進來,斬斷了兩人之間原本脆弱而溫吞的平衡。連空氣都驟然凝住,連夜色都變得沉重了幾分。
許天星的手輕輕一抖,酒杯裡的琥珀色液體晃出一道幾不可見的弧。他終于轉頭看他,眉眼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和防備,像是某個深埋的記憶被硬生生剝開,“我去了,”他低聲開口,像是從喉嚨深處慢慢擠出來的,“隻是……又走了。”
顧雲來沒有立刻回應,他隻是看着他,眸光沉沉,藏着試探,也藏着忐忑,更藏着六年來始終咽不下去的一句為什麼,他的呼吸輕顫了一下,像是終于鼓起勇氣踏入一塊早已失溫的回憶:“為什麼?”他聲音低啞,“為什麼你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走了?”
他沒有等答案,身體已不自覺地前傾,那一瞬間,酒意、夜色、遠處的燈火與喧嚣都沉下去了,隻剩兩人的呼吸,悄無聲息地靠近,像兩條平行線終于在一個點上交彙。
許天星看着他,眼神裡沒有驚慌,也沒有迎合,隻是沉沉地望着他,像是在思考是否該再次退回那條早已劃好的邊界。
然後,他閉上了眼,顧雲來心頭一震,幾乎不敢相信他沒有推開,他極盡溫柔地俯身,唇貼了上去。那個吻輕得不能再輕,像是風拂過湖面,像是夜裡不敢驚擾夢境的低語。帶着遲來的告白、長久的等待,還有太多說不出口的遺憾。
他控制着自己,不敢太近,不敢太深,生怕一用力,就會把這場得來不易的靠近逼退回原點,許天星沒有動,沒有回應,也沒有逃開,隻是靜靜坐着,像是一尊石雕,被情緒困在某個緘默的瞬間。
顧雲來終于退了半寸,呼吸微亂。他看着許天星的側臉,眼神複像一團燃燒卻不肯熄滅的火,他低聲開口,像是自嘲,也像是一句遲來的告白:“沒想到,這頓飯,這個吻……隔了六年了。”他嘴角帶着笑,卻笑得極輕極淡,像是一個人終于将壓在心口的沉重緩緩吐出,換來一口久違的喘息。
許天星的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滞,唇角輕輕抿起,仿佛那個吻還殘留着餘溫,悄悄嵌在他肌膚的邊緣,可他擡眸與他對視時,眼神卻已重新沉入一片清冷,聲音低啞,卻鋒利如刀:“顧雲來,你喝多了。”
他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将這句話說出口,他沒有否認這個吻,卻把一切都推給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