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護車裡的氣氛緊繃,仿佛隻差一點,就要炸裂,許天星一言不發,咬緊的下颌線條如刀削般鋒利,肩膀微微前傾,像壓着一座看不見的山,但他依然咬着牙,把焦躁和疲憊死死壓在心底,仿佛這是他最後的倔強。
“還有五分鐘到達現場,”對講機裡傳來調度員焦急的聲音,“情況比預計的更嚴重。”
許天星下車,腳步踩在松軟的碎石和殘骸上,沙沙作響,每一步都濺起薄薄一層灰塵,空氣中漂浮着刺鼻的焦糊味,煙霧還未完全散盡,燒焦的木梁和塑料在高溫中釋放出的味道。
合意村是個老舊的城中村,緊貼東華區邊緣,背後是正拔地而起的開發區高樓,而眼前,是一片低矮、密集、髒亂的民房,密密麻麻的電線像蜘蛛網一樣橫在空中,有的甚至拖到了人行道上。村裡一半還住着人,除了村民,多是異鄉的臨工、送貨的騎手、夜班的保潔員;另一半早已拆得支離破碎,斷牆殘柱與施工圍擋混作一體,現場混亂得近乎失控,宛如一場無人導演的末日景象。
“120指揮統一調度!”有人在喊,穿着防護背心的調度員擠過哭喊的人群,擡手指向幾處火場外圍的标志點,額頭上的汗水在火光中閃閃發亮。“東南片區還有兩名被困者沒轉出,請跟随消防進四号樓後方通道,他們可能撐不了多久了!醫生來了嗎?”
許天星心髒猛然一縮,他一擡頭,立刻應聲:“我在。”聲音比他想象的更加沙啞,帶沉着、清晰,仿佛從喉骨深處劈出一線鋒光,不容置疑,也不容遲疑。
他沒有等話音落地,就已經跟着消防隊鑽進了還在冒煙的小巷,石灰、水泥渣子散落一地,腳下一滑,他用手撐了一下牆體,掌心立刻被燙得生疼,他沒吭聲,隻深吸一口氣,将那痛硬生生吞進腹裡,站穩身形繼續前行。
走在前面的消防員回頭看他,年輕的臉上滿是灰塵和汗水,卻掩不住目光中的一絲敬意,卻被許天星一個堅定的眼神攔住,他已經站穩了,背脊如矛,挺立在廢墟之間。
前方那棟所謂的“樓”,實際上隻剩下半截殘骸,在慘白月光下像一頭重傷瀕死的野獸,猙獰地裸露着斷裂的骨架與血肉。原本三層的民房如今塌去了半邊,二樓陽台整個塌陷在廢墟中,斷裂的樓闆斜壓着殘磚碎瓦,鋼筋裸露,焦黑如烙。透過縫隙,隐約可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破碎的陰影中,一動不動,像是世界的聲音早已與他隔絕。
“人還活着!是個孩子大概五六歲。”消防那邊用探測儀确認過,聲音在廢墟間回蕩,“但氣息很微弱,有嚴重擠壓,再不救,就來不及了。”
四周的火焰、哭喊、爆裂聲在他耳邊交織成一團混沌,而他的世界卻在這一刻驟然清晰,隻剩那片廢墟,那條路,和那個生命即将熄滅的孩子,他深吸一口氣,腳步堅定地向前。
“AED準備好,Mira-Sense拿來!” 他快步朝那片倒塌廢墟奔去,每一步都精準而堅定,邊跑邊迅速下達指令: “體表擦傷先壓迫止血,胸部聽診!崔穎,準備兒童氣管插管!”
“等一下!”身側的消防員伸手攔住他,厚重手套在他胸前一壓,帶出一層灰,“這塊區域不穩,随時可能二次塌方,必須等支援。”
“你們撐好結構,我進去。”他隻丢下這句話,眼神沒停片刻,像是穿透了廢墟的鋼筋混凝土,直直落在那個孩子身上。
孩子被卡在一塊樓闆和水泥牆之間,隻有瘦小的半邊身體裸露在外,臉色灰白,嘴唇發紫,睫毛微顫,呼吸如紙薄。許天星跪下,顧不得破損的手套,徒手扒開一塊塊碎石,帶着血迹與泥塵的指節在夜色裡滲出殷紅,一寸寸灼痛。
石棱劃破他的皮膚,鮮血順着腕骨流進袖口,額頭也被劃出一道長痕,血與汗在臉頰交彙,在灰塵中滑落,滴進廢墟裡的塵土,悄無聲息卻分外滾燙。
“張開嘴,呼吸一下,讓我看你的氣道……” 他俯身檢查,聲音柔和卻堅定。 “呼吸音不對,準備插管!” 他手指在孩子胸口輕觸,感受那微弱的震顫。
許天星按下啟動鍵,“Mira-Sense啟動,調用兒童肺動參數。“那是一台星來醫療研發的智能輔助設備,不到巴掌大的小盒子,實時捕捉心肺數據,自動換算低齡兒童适配模型。
監測儀的柔光亮起,像是黑暗中的一顆星,幾個關鍵數值同步顯示在便攜終端上,數字跳動得極為微弱。許天星掃了一眼,瞳孔瞬間收縮,大腦飛速運轉,判斷出最理想的氧量與藥物推注比率:“生理鹽水推進!氧流6L,插管開始。”
周圍的醫護人員跟着他的節奏,遞上器械,推注藥物,監測生命體征。心電圖的波動在衆人注視下輕輕跳動,線條微弱卻頑強,“心跳恢複了!”護士幾乎是哭着喊了出來。
孩子的胸膛再次起伏,雖然微弱,卻清晰有力,小小的手指微微顫動,像是在向這個剛剛将他從死亡邊緣拉回的陌生人緻意。
許天星猛然脫力,幾乎跪倒,右手撐地才勉強穩住身體。泥與血早已混在他身上,整隻右臂從指尖到肘彎都隐隐作痛,像被烈火烘灼過,但他成功了,在死神面前,他又搶回了一個生命。
那台貼在孩子胸前的Mira-Sense監護模塊還在安靜地發着光,像是一個冷靜旁觀的證人,記錄着這一場與死神的博弈,也像是某個遙遠角落裡,那個設計出這款設備的人,悄無聲息地參與了這一場救援,共同托起了那一線生機。
那塊貼在孩子胸口的 Mira-Sense 監護模塊還在安靜閃爍,像是在訴說這場搏命的勝利,又像是那位創造者隔着時間和空間,也參與了這場生命的守護,與他并肩。
他慢慢擡頭,血迹在額角幹結出一道蜿蜒痕迹,夜風吹過,衣角在火光中輕輕揚起。救援還未結束,混亂還在繼續,但他忽然察覺到遠方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