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來快步上前,眼神一沉,擡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從沈放身上輕輕拉開。動作迅速卻不粗暴,是他一貫的方式:在混亂中恢複秩序的控制感,他眼神飛快掃過林星澈的四肢與頭部,确認她沒有受傷後,聲音壓低:“交給許醫生。”
“死不了,别哭。” 許天星低聲說,語氣生硬,一如平日那個不苟言笑的急救醫生,可他垂下眼簾那一刻,眸光卻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瞬,像堅冰下悄然流動的暖流,他知道那種感覺,那種看着最強的人倒下,自己卻隻能強撐着站在他旁邊的無力感。他太懂了。
林星澈沒有回應,隻是跪在原地,手指死死攥着沈放的手,仿佛世界上隻剩下這個人,隻要不松開,他就不會死。
許天星已經迅速蹲下,目光在沈放的傷口上掃過,貫穿傷,從左後背斜插而入,血液一股股從出口處滲出,順着腰線滴落,染紅泥土,最緻命的是,那根斷裂的鋼筋還牢牢釘在肉裡,鏽迹斑斑的金屬穿透了軟組織,傷口呈現撕裂狀,角度極其兇險,稍有偏移就可能刺破肋間血管或肺葉,一旦強行拔出,就是現場休克,無法搶救。
許天星眼神驟然一凝,立刻用棉紗按壓出血點,血液溫熱而粘稠地湧上手套,穿透掌心。他側頭一聲低喝:“顧雲來,幫我!”
顧雲來毫不猶豫地蹲下,他接過止血包和剪刀,目光掃到沈放被血浸透的後背時,呼吸頓了一下,眼神閃過短暫的驚痛。
“不能拔。”許天星聲音壓低,語氣卻沉得像壓着一塊鐵,“鋼筋卡在血管邊緣,一拔就休克,必須就地固定。”他說話時已開始墊紗布,動作飛快卻不失穩準。
“你按住這塊,别讓它動。”他從醫療箱裡翻出一片硬質固定闆,遞給顧雲來,眼神與語氣裡帶着十年急救經驗凝結出的壓迫感。
“好。”顧雲來跪地撐住傷口兩側,用身體的力量穩定住鋼筋周圍的肌肉,他手上的血很快染紅掌心,熱度透過手指,仿佛生命正在向他求援。
許天星剪開沈放後背衣物,露出大片已經發紫的肌膚。動作利落地将整包生理鹽水灑在傷口上沖洗,透明液體瞬間被染紅。
他低聲倒數:“一、二、三——翻身!”
兩人同時發力,将沈放輕輕側翻,在不牽動鋼筋的前提下,調整至更安全的穩定體位。一滴汗從許天星的額頭滑落,砸在沈放的胸口,悄無聲息,卻仿佛落進每個人的心裡。
“出血量過大,估計已接近一千毫升。”許天星低聲判斷。
“我們沒有抽吸設備,隻能壓迫止血,準備轉運。”顧雲來接道,聲音同樣冷靜,如同兩人已并肩戰鬥過無數次。
血還在滲,但已不再洶湧,他們用最原始卻最穩妥的方式完成了這場博命的臨時封閉:紗布層層疊疊包裹住傷口,固定片牢牢鎖住鋼筋位置,阻斷風險。
當将沈放擡上擔架,系上固定帶的那一刻,他的意識已遊離在邊緣,臉色蒼白得像失去光的紙,唇色泛紫,呼吸虛弱得幾近無聲。
林星澈站在擔架一側,整個人仿佛凝固,雙手死死攥緊,指甲深陷掌心,卻一絲疼痛都感覺不到。
顧雲來站在另一側,低頭看着沈放那張幾乎透明的臉,眼神深沉,忽而開口:“你他媽千萬别死。”他說得極輕,卻像一記重錘,砸進泥濘與血水之中,“她等了你十三年。”
十三年。
這三個字,穿透了血與骨,燒回那些被封存的歲月,那些來不及開始的未來,那些從未說出口的深愛與遺憾。
許天星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一瞬。他沒有擡頭,不敢去看林星澈此刻的神情,也不敢看顧雲來眼中那抹壓抑的情緒,他隻是低頭、利落、迅速地完成氧氣面罩調整,确認包紮帶不松不緊,像是用盡全身的專注去壓制心底湧動的情緒。
“能聽見就動一下,”他低聲道,語氣生硬卻帶着某種溫柔的倔強,“别裝死。”
沈放已經沒有力氣開口回應。他的臉被灰與血糊滿,隻剩那隻被林星澈握着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極輕,幾乎可以忽略,卻像是在用盡最後的力氣說:“我聽見了。”
許天星沒有回應,也沒再說話,隻是迅速完成最後的包紮和固定。他的手上全是血,指縫裡是凝結的血漿與泥,頭發上挂着幹涸的血絲。
他已經疲憊得如同背負千斤,但身體依舊像被某種信念支撐,咬着牙沒倒下,他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擔架邊緣,下意識确認:這個人,已經可以交付給時間與命運。
救護車呼嘯而去,紅藍警燈在夜色中拖出一道長長的殘影,那是在廢墟與風中拉響的最後希望信号,衆人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目光穿越黑暗,追着那抹光消失的方向。
風吹過焦土,掀起塵煙和燒焦的氣味,許天星的身體在風中微微晃了一下,他本能地扶住身旁器械箱,呼吸還未平複,指尖在顫,他的白大褂被血和煙熏得看不出顔色,臉上的血污早已風幹,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冷靜。
顧雲來看着他,眼睛裡像卷起風暴,他沒說一句話,隻是走近,在距離一步的位置,擡起手,掌心覆上他的後腦,指尖穿過那一頭汗濕又淩亂的發絲,輕輕地、緩緩地,揉了揉。
然後,他低頭,輕輕将額頭貼在許天星的額前,在那片被血與汗交織的肌膚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