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證人呢?”
“他們受何家威脅,都不敢出面。”
慕懷清沉默片刻道:“上任知縣如何人好?嘴上說得好?所有土地都登記在砧基簿上,白紙黑字明明可查的東西,卻在三年裡查不出一絲何家侵占土地的罪證。身為歸仁縣父母官,無法讓百姓信任,甚至連受害者都不敢出來作證,這是他最大的失敗。若非你一直說他人好,我當真要懷疑他是收了何家的好處。”
宋星懷啞口無言,嗫嚅道:“他确實膽小無能了些,但最後的一點時間裡,确實是拿了自己的一點俸祿出來,不然這衙裡最後的一點兄弟也該散了。”
“罷了。近三年的砧基簿應該都保存在架閣庫吧,你全部取來,我要親自查對。”
慕懷清如果想拔除何家這顆毒瘤,必須趕在明天春天之前,否則春季農民播種,她調查侵占土地一案容易影響農時,激起民怨。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何家在歸仁縣勢力太大,将多數百姓都變作自己的佃戶,而衙門弱小到連那些惡吏都沒辦法從百姓身上撈到更多油水,所以紛紛跑去給何家做打手,現在留給她的是一個幹淨的衙門。
有了大緻思路後,她便從砧基簿入手,調查歸仁縣所有土地的情況。在此期間,她上報知州的經費申請通過了,但調撥下來的錢少得可憐,隻有兩百貫。申請通過的原因也不過是上面盯着歸仁縣這邊的課績,歸仁縣好了,他們才有更好的課績升遷。
一貫一千文,一個衙役的月錢通常是三百文,胥吏更高一點,主簿的俸祿雖由朝廷規定十貫,錢卻是從縣衙财政支出。這一百五十貫,按理能撐衙門整個冬天的日常開支。但她第一步想做的就是先提高吏員的月錢到五百文。
在盛京,一個普通雇員一日的薪資都有一百文,衙役們的月錢低到沒辦法維持溫飽,往往會行敲詐勒索之事,從百姓處收刮“常例錢”。這是她不願看到的,否則何家倒了,這地方惡吏橫行,也沒辦法走得長遠。
發月錢那天,所有人都被召集到正堂。
慕懷清正色道:“從今日起,所有衙役,月錢五百文,胥吏,月錢七百文。”
衆人一陣歡呼,面帶喜色,七嘴八舌道:
“知縣,這是真的嗎?”
“以前可都是三百文來着。”
“以前是三百文都發不出來。”
慕懷清拍了下驚堂木,示意衆人安靜,接着道:“本官所言,絕無謊話。但過去半年的月錢暫時無法補發,這點還請諸位諒解。接下來,本官會全力調查何家侵占土地一案,諸位若是知道任何何家有關的消息,都可上報宋主簿,由他代為整理。諸位,現在去宋主簿處領取本月的月錢吧。”
宋星懷領着衆人下去了。一旁的蘇鳴夏擔憂道:“你這樣做,萬一日後還是扳不倒何家怎麼辦?你沒想過自己的後果嗎?”
慕懷清歎了口氣:“我必須扳倒。”
“為什麼?這些人比你自己還重要嗎?”蘇鳴夏一直跟在她身邊,這段時間可謂親眼看着她做下每一個決定。
“并非是因為誰比誰重要,而是因為每一個人都很重要。沒有人生來該套着馬鞍受他人奴役。我隻是想為了這個願望,盡一點微不足道的力。”
蘇鳴夏仍不解她的話中的深意,迷茫道:“可這天下,和我們女子又有何幹系呢?書院沒有我們的位置,朝堂沒有我們的位置,百工百業,盡是男子抛頭露面,而我們女子,被輕賤,被買賣,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相夫教子。這爛透的天下,還值得女子去付出和犧牲什麼嗎……”
正堂挂着“明鏡高懸”的牌匾,慕懷清站在牌匾下,聽見東側廊房大夥領月錢時高興的聲音。秋風穿堂,一陣比一陣冷,卻涼不了人骨子裡生來的熱血。
她笑了笑,說 :“正因如此,所以這天下和女子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