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天,焦黃的地,枯黃的山,那人僅僅隻是站在她面前,便生動了整個世界。
“雲程?”她聽見自己發出了一道極輕的聲音,像是她隐秘的心跳,像是她放慢的呼吸。
“是我。”
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陸居瀾望進她眼底,忽覺這一年的所有思念、所有孤寂、所有勞累,都化作秋風裡細細的塵埃。唯有她,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歡喜。
他擡起手,想要觸碰她消瘦的臉頰,卻在半空停下了,指尖微微蜷曲着,又緩緩收回去。
“你憔悴了好多……”
“我竟然不是在做夢……”
陸居瀾輕輕笑了一下:“你夢裡時常見到我嗎?”
慕懷清目光偏移。
制使團随行的官員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陸評事和此地知縣竟是舊識嗎?”
陸居瀾道:“慕無晦,你們也聽說過她的。”
那官員行禮道:“竟是寫出那首蔔算子的人,失敬失敬。”
慕懷清回禮道:“過獎。”
那官員遞上文書道:“此乃過境文書,勞煩慕知縣過目。”
陸居瀾看着她接過文書,一隻手從袖中摸出官印蓋在上面。她垂着眸子,安安靜靜的,耳尖有一點點紅。
陸居瀾隻是這樣看着她,直到她交接完所有文書,重新望向自己。
那直白而熾熱的目光,好似要将她融化,令她心顫了一下。
陸居瀾對幾名皇城司的護衛說:“我和舊友說幾句話,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還請陸評事盡快。”一名皇城司的護衛回道。
他們名為護衛,行的卻是監視之職。這也是慕懷清沒有詢問陸居瀾近來如何的緣由,稍有不慎被密報一個刺探案情的罪名,兩人都得遭殃。
陸居瀾深知這點,隻是帶着慕懷清走遠了幾步,仍在衆人眼皮子底下。
“無晦,你變黑了。”
慕懷清沒想到他第一句說的竟是這樣的話,反駁道:“我這是健康,健康的顔色!”
陸居瀾笑得肩頭發顫。慕懷清看見他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陸居瀾語氣帶了點無奈說:“你一定沒有好好吃飯。”
慕懷清莫名心虛道:“這裡又不是京城……”
兩人并肩挨得很近,陸居瀾仿佛低頭就能碰到她。
“你可曾收到我的信?”
“嗯,收到了……”
“那你也沒回一封給我……”陸居瀾的聲音有些委屈。
慕懷清連忙辯解道:“我這裡偏遠,哪裡去找送信的人?而且,而且——”
陸居瀾低頭湊近她:“而且什麼?”
慕懷清耳朵好像更紅了。而且我也實在寫不出你那種話,寫不出想你、念你。寫了也不過徒增傷心。
陸居瀾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輕輕笑了一聲:“天下之大,恰好是我出任制使,恰好途中經過這裡。千萬分之一的緣分,讓我和你重逢。我現在也不得不相信了。注定相逢的人,千山難阻,萬水難隔。兜兜轉轉,我花了好長的時間,還是遇見了你。”
慕懷清實在牙酸,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衆人,心中期盼他們沒聽見這段話才好:“這才一年沒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我是分開了十多年。”
陸居瀾想了想,道:“十多年?也算是吧。”
陸居瀾絕不會告訴她,小時候祖父曾給自己指過一門婚事。
“小十一啊,阿翁有個學生,他女兒和你年紀一樣,冰雪聰明的 ,阿翁替你說個娃娃親可好?”
年幼的他高傲道:“多聰明?能有我聰明嗎?”
陸菁指着孫子大笑:“好你個自大的小子!”
歲月如紙,往事如墨,一方折舊,一方淡去。
陸居瀾不舍道:“我不能停留太久,你在此處,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慕懷清笑道:“我又不是一個人,有蘇娘子陪在我身邊呢,在這裡我也認識了很多人。去年歲末,我還見到了近野。你一定想不到,他現在都成了一名镖師,開始走镖了。上次見面,他說他快要當爹了,到現在半年多,孩子一定已經出生了。我備好了一份賀禮,就等着他下次來。”
陸居瀾驚訝道:“他怎麼這麼快就當爹了,明明才分開不到兩年。真是的。我路過此處,也來不及準備什麼,你幫我也備一份吧,再替我帶幾句話給他。等下次見面,我還你一份賀禮。”
慕懷清點頭道:“好。你也要萬事小心。”
“我知道的。”
“嗯。你先走吧,天色已晚,莫要誤了時辰。”
“萬望珍重。”
“珍重。”
陸居瀾轉身離去,走出兩步,卻又停住了。
突然間,他猛地折返回來,将她擁在懷裡。
這是一個極為動情的擁抱。陸居瀾雙臂緊緊環着她,下巴擱在她肩上,脖頸相貼。溫熱的氣息包圍了她,她手腳僵硬,不知往何處安放。
“陸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