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意識到不妥,她狐疑望來的一瞬,徐知遠眸底昏暗霎那卷積為拳拳笑意,仿佛一直清正端方,溫其如玉。
小沙彌等了很久,直等到落葉都掃得幹幹淨淨也不罷休。大師兄奇怪地看着他對着幹淨的地面掃了又掃,才終于等到兩個人走到廟前。
其實按理這石階走個一刻鐘便相差不離,但甯瑤想着自己仍然是嬌軟病弱的大家小姐,便刻意地頓了頓步子。
沙彌好容易等到,隻聽那位面色如玉的君子輕飄飄地甩下一句話,聽得他目瞪口呆。
“怎麼會呢?”他一改冷淡笃定,語氣稀松平常,又含蓄自然:“若是有緣,區區一個廟怎麼頂得住諸天神佛祝願?”
沙彌:“……”
怎麼敢當着佛門弟子說壞話。
甯瑤也聞聲去看,然而他溫溫柔柔地笑着,隻是攥着她的手:
“我同阿瑤,分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
進了廟,才覺其間數年香火不虛,金碧輝煌。偌大的山寺由四根金絲楠木牢牢撐起雕梁畫柱,正中佛像盛大鑲金,不知是金箔還是真金?
四大天王高踞真佛身畔,或慈眉善目,或怒目而視。
此般富貴奢華…甯瑤咂了咂舌,也算猜到了一點暮惠擇此處潛藏的緣由。
來來往往,遊人如織,還有哪裡更适合他時時出入私會黨羽?
攥着她的手在入殿那一瞬微微一松,甯瑤有些稀奇。她安撫地拍了拍他,想到剛才的話,又覺自己被酸得牙倒。
看着眼前怔愣的人,她想了想叮囑道:“我同僧人去解夢,你可千萬不要走丢了。”
想到某人在拜月那天恃弱的見義勇為,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許亂跑!”
她現在已經平靜接受這個呆子會寸步不離地呆在她身邊,但讓甯瑤扶額的是每次他走丢了,自己還要煞費苦心地去找。
大凡她說的話,徐知遠是沒有不應的。他認真地點頭,“好。”
誠如小沙彌所想,廟祝那樣踩高捧低、愛慕虛榮的人是不會親自來見的。為甯瑤解夢的,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無奇的寺僧而已。
雖然這位師兄……着實有些面生?
眼見着小娘子被師兄領走,那位公子則有些不安地、怔怔然地盯着正中的佛像發楞,小沙彌收了掃帚,終于于心不忍地走上前去問好:
“公子第一次來落霞寺麼?上香的話,這邊。”
*
甯瑤跟着影衛泰然自若地走入寺廟後院,仿佛真如來此解夢的鄰家小女一般。然而關上廂門,寺僧跪地一叩:“郡主,魂夢引在此。”
自從沈清菡那天說起後,她便暗覺有異,又據影衛來報近日暮惠所為,終于水落石出。
隻因落霞寺根本沒有什麼世外的高人,解夢的高僧。
多年來他們所依憑的,是一味叫魂夢引的秘藥。
從别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①)這藥本是前朝一位厲害的醫師所制,藥方至今無人可解。然而其香可通生人夢、過往事,除卻對施藥者尚有需求外,隻會讓其人如墜大夢,全無半點厲害。
可惜此藥流傳江湖多年來,卻猶未可知究竟如何生效。隻知道若是大夢便是成,若不做夢而安睡一夜,便不成。
甯瑤起初也猜測是否有人對她用了一場魂夢引,然而細查閨閣王府上下,也全無半點蹤迹。
而前朝将要失傳的最後一點魂夢引——
就在落霞寺了。
起先得到消息時,她猶以為暮惠今朝仍是為這零星一點的魂夢引而來。她尚覺困惑的是,既然他早知秘藥在此,為何十幾年前要明目張膽地對先皇下毒,而非提前入夢預料他人之事?
畢竟他們若想謀反,隻窺帝王之夢,布防圖、軍火庫,不是一清二楚?
然而直到魂夢引袅袅生香,她意識漸墜迷霧,隻覺夢境并不清晰如當日,而是混混沌沌、仿佛被一道又一道水汽裹挾身側,甯瑤才知道為何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因為甯氏王族,沒有縫。
魂夢引對甯家人是不起作用的。她看着夢境裡秀麗的江南水鄉,白帆停泊在江岸,遠處吳侬軟語并不如印象裡那樣溫柔可親,而是叉着腰喊孩子回來吃飯。
甯瑤知道自己是入了别人的夢了,而這個人,或許是徐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