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寺位于半山,卻礙于山勢欹斜陡峭,所占之地不大。天王殿和大雄寶殿間所隔僅數裡,階上香爐青煙袅袅随風飄忽,沙彌卻一味地将他往後院山房引。
徐知遠頓了頓,也不戳破,隻是微微笑道:
“小師父,可否領我去正殿一觀?”
他這樣說了,沙彌隻好擦擦額角的汗,擡腳換了條路。
徐知遠由着沙彌領着兜兜轉轉地跨過天王殿,直直向前,便是大雄寶殿。
若說甯瑤是以為他被那尊鑲金嵌玉的笑面佛驚愣不已,那她實在未料到正殿内的珠光寶氣。
乍入内,但見三尊佛像高踞蓮台,低眉慈目。暫且不提金碧輝煌的擺件布置,隻是單看一尊尊的眉間白毫,大光普照,光照間光色參回而瑩瑩如玉,便心知這絕非凡品。
三尊佛像于乾安一朝并不少見,隻是初入落霞寺之人皆會覺其稍顯陌生。小沙彌對此見怪不怪,因領人到此,便老老實實地自左往右向公子介紹。
兩側纏枝鎏金的香爐吞雲吐霧,煙香袅袅,小沙彌的聲音稚氣未脫:
“此為燃燈佛。”掌過去。
“現世如來佛。”掌現在。
“此為…”三字尚未出口,隻見對方輕輕一笑,“掌未來的彌勒佛,對嗎?”
殿中最後一尊佛像笑眼眯眯,大慈大悲,普渡衆生。天王殿中甯瑤所看到慈眉善目者正是彌勒佛,而周遭遊人聞言亦有些開悟地看着佛像。
繼而竟有些不解:緣何天王殿和正殿中都有這尊佛像呢?
仿佛心知他們有此一問,話音剛落那公子便含着笑解釋道:“豎三世佛,以時間延續看佛法傳承,生生世世,經久不息。”
衆人便恍然大悟,連聲感慨公子實在飽讀詩書,又由僧侶引着前去上香了。
今日寺中的确冷清非常,遊人一擁而去買香燭,偌大的大雄寶殿裡,竟隻剩下零星的幾個人。
徐知遠有些感慨,仿佛隻是微微一歎,又仿佛是特意說給小沙彌聽的:“這樣的格局,乾安還真是少見啊。”
眼前公子面色如玉,豐神俊朗地站在殿中,仿佛随心感歎,并未惹得旁人側目。
然而落在小沙彌耳中隻覺冷汗涔涔,把半大少年吓了一激靈。
落霞寺所占不廣,明眼人都看得出,正殿中一尊佛像為宜。
然而乾安風化開明,并不拘臣民信仰。他們這樣大刺刺地将三世佛擺在殿中,反而未引得半分訝異,隻覺是寺中僧人信奉如此。
可是乾安人對此都尚不相熟,又是什麼人信奉三世佛?
徐知遠輕歎一聲,不為難這小沙彌了。
他道:“在下想去藏經樓看看,還請小師父帶個路。”
信奉三世輪轉來回的,是乾安的鄰國大周。普天下四海,隻有大周、也唯有大周的僧侶,會在正殿這樣虔誠地奉上三尊佛像,希冀前世今生的緣。
前世今生的緣法啊……
徐知遠怅然地笑了一下。
藏經樓在寺廟最後一個院落,背靠落霞山,和沙彌原先要領他去的後院山房也相差無幾了。
小沙彌見任務将成,有些放松下來,卻轉而看他頓了頓,沉吟片刻:“不過…”
他不禁又繃直了脊背,忐忑地看着面前公子。
隻見公子他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神情忽而一點點柔軟下來。
“不過,可别領太遠。”垂下的睫羽如鴉羽般烏黑纖長,也遮不住他眸中的笑意灼人,“我娘子讓我别亂跑。”
沙彌:“……”
又被秀到了是怎麼回事。
後院山房裡,自徐知遠進了門,十五六個黑衣人烏泱泱跪了一地:“參見公子!”
饒是小沙彌是受人之托,行将離去之際,也不免驚詫地抖了抖。
他們雖然未曾明說,可他心知肚明:這十五六個黑衣人都是武藝高強、身份非凡之輩,如今卻願在這看着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之下匍匐跪倒,卑躬屈膝。
而那位公子神色卻泰然自若,竟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小沙彌神色漸轉凝重——
那位姑娘,又該是什麼人啊!
*
與小沙彌意料相左,徐知遠第一件事是叫起。
他看着前面烏泱泱的人,哂笑道:“又不是你們真主子,你們跪什麼?”
打頭的黑衣人即便穿着黑衣,卻也氣度非凡,威壓逼人。他從容不迫地接了主子的令起身,微微拱手:“自從皇上派我們來保護公子,九州十六衛此生便隻認公子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