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羊焖餅?”
甯瑤路過禦膳房,順道就喊他們把這道菜做了。臨到頭了才想到徐知遠現在病情未愈,暫吃不了這麼多,于是隻許他多挾兩筷子過過嘴瘾,剩下的反倒喊來衆人分了。
塵風是難能留在公子身邊的小厮,自然大飽口福。
眼下,他正既驚又喜地看待月一陣風一樣的過來,不禁老淚縱橫:“待月姑娘,你真好……”
“可别。是…小姐讓我給你的。”
待月差點把郡主兩個字脫口而出,險些咬了舌頭。然而對方并沒有抓住這個錯漏,反而吃驚地把雙目一瞪:“姑娘是京城人,也知道這美食?”
乾安人喜歡吃得精細些,和江南風味如出一轍。這胡羊焖餅做起來有些門道,塵風不懂廚藝,但咂摸着這味道,可不是外頭廚子能比拟的。
待月直搖頭,含含糊糊:“我哪知道,姑娘說想吃,便買了。”
想吃,還能分下這麼多?塵風狐疑,卻有些讪讪:“這菜做得真好,公子一定喜歡。”
“這道菜,我大約都有十年沒吃過了。”
他有點唏噓地落下筷子,“公子雖然喜歡,但平日老爺夫人不讓吃,膳房也不給做。”
這話難為外人道也,也就是待月,他肯說上一二。
不過塵風似乎有些羞慚,說着有些遲鈍的緩慢,也沒看見待月眼中暗色一抹,飛快地閃了過去。
塵風與徐公子年歲相仿,十年……那不過是才垂髫的功夫。
難道郡主讓她來打探的就是這個?
“為何?”
她難得回嘴,直言相問。塵風松了口氣:
“因為老爺和夫人都吃不慣羊肉的膻味。”
這一次,他答得倒是挺快。
塵風比公子長了兩歲,卻跟在他身邊十年了。
公子翻了年就是弱冠,可他還真真切切記得八歲那年,他得罪了掌事嬷嬷不給晚飯,晚上偷摸着溜出來時,在膳房裡瞧見了金尊玉貴的少爺。
二少爺不會說話,三少爺還是襁褓裡的幼童。按理說,徐家上下,怎麼着都是公子的一番天地?廚下的廚子打聽着、揣度着,做了份胡羊焖餅送到公子跟前。
他那時隻是個家中遭了災,被賣給人牙子的幼童,不懂這些。隻知道眼前人錦衣绫羅,通身氣派吓得他登時要跪,不防見着本該入睡的公子嘴裡塞得鼓鼓囊囊。
他肚子裡一聲不合時宜地異響,小少爺笑了,給他分了半份焖餅。
廚下的廚子隻圖财帛,不想隔天,就被大發雷霆的老爺夫人客客氣氣地請走了。他年紀小,提心吊膽了好幾天,終于聽到掌事嬷嬷難掩驚愕地請他去大公子的院子裡說話。
他穿着短短的粗布麻衣,臉上窘迫得擡不起頭來,少爺卻一如既往地衣着華貴,沉默着在桌邊看書。
不知過了多久,誰先開的口:
“今後……你叫塵風吧。”
回憶戛然而止。塵風落寞地想,好像也是打那日起,公子便刻意地收斂了喜好。家中上下除了逢秋必吃的蘿蔔外,甚至對他一無所知。
十年過去,胡羊焖餅作為兩個人共同的秘密,好像也快被他忘掉了。
這些話不能直接和待月說,他便随口找了個由頭别過去:“說起來也怪,老爺夫人都對羊膻味避之不及,公子卻很喜歡。”二公子、三公子甚至會因聞膻味而嘔。
眼前的待月一臉若有所思,塵風卻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家中人于此都忘得幹淨,姑娘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想來想去,他沒問出口,隻當是公子姑娘交心,主動訴之于口了。
…
姑娘是怎麼知道他喜歡胡羊焖餅的?
當然是在夢裡真真切切、親眼看見的。
看他緩緩落筆提問,甯瑤有些語塞:“就,就是猜到你可能會喜歡了。”
不提則已,提了,姑娘有一百種方法糊弄過去。少女倨傲地撅起嘴,琥珀一樣的瞳裡倒映出一點狡黠:“難道你不喜歡嗎?”
她努起嘴笑他吃空的食盒:“如果你喜歡,回頭我把那個廚子領回來便是。”
甯瑤在宮中陪叔父用過膳,因而此刻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吃。桌上燭火影影綽綽地落進她的眼底,照得她歡欣愉悅、眼底柔情,一覽無餘。
書生還能再問什麼呢?他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毫無還手之力。
甯瑤看他忽然彎眉笑起來,眼睛又落在他傷着的手上。他的傷還沒好全,飯前塵風又給他上了一遍藥,甯瑤見那磕磕巴巴的繃帶纏得實在和她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又讓待月去庫房裡取了一匹紗,輕輕地給他罩住了手。
香雲紗輕薄又透氣,罩在他這樣凍得腫脹的傷勢上,正好。
甯瑤大着膽子把他的手握住,果不其然劍見書生面上浮上兩抹薄紅。但他并沒有掙開,也沒有說其他的話,她就知道他其實還是很樂意的吧。
她笑吟吟地,“都答應我做夫妻了,怎麼還……”這麼羞?
但她顯然被這樣欲拒還迎的手段取悅了,燭影搖紅下,他纖長的睫羽微微地顫動着,甯瑤另一隻手不客氣地撫上去,趁他心神不穩,又微笑着開口:“醫師說了,你重傷不醒,一是因為鞭傷發炎,二是凍着了身體。”
“三是……”她安撫般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困在困噩之中,自己不願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