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北風吹進廳堂,停滞的燭火也吹得搖晃。甯瑤櫻唇依然翹着,然而半邊面目掩進了沉冷的風裡,她垂下含笑的眼睛,露出一種敏銳的鋒利。
——雖然魂夢引讓她把他的過去已看了個大概,然而還有許多謎題未解。
他明明是跟着阿娘住在山腳逼仄的村落裡,怎麼一轉眼,又成了爹不疼娘不愛的徐家大少爺?
這名頭實在太不值錢,以至于他幼時最喜歡吃的胡羊焖餅,也再沒看他吃過了。
還有那道紅衣如火的身影……甯瑤自恃自己從來不會為過去的事拈酸呷醋,此刻卻也忍不出有些愠怒。
那絕對,絕對是個和徐知遠關系匪淺的小娘子,不僅對他很好……
他也很喜歡她。
她壓着心頭翻湧的那一點沒由來的而無處發洩的酸意,别開了眼沒有再去看他。然而才問出口,覆在柔荑上的手忽而用力,對方迅速地反客為主。
“呀!”小郡主驚呼一聲,被一個躺在床上半個月的病号穩穩當當地撈進了懷裡。
甯瑤有些發懵,半推半就地坐在了他膝頭。
書生撈人的手一點都不抖,在她面前寫字執筆時,反而不穩起來了:
阿瑤,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徐知遠眼神沉得像濃厚的墨色,望向她的眼底,還帶了一點凄楚的哀婉。
…
幽深的大理寺牢房深處,不見一盞燭火。
還是那句話——蘇厲是大理寺出身的,蘇家的地牢雖然狹小,卻也算五髒俱全,同大理寺的構造格局,都是一模一樣。
然而眼下,安靜跪在牢房裡的人,反而變成了從前那位呼風喚雨、叱詫風雲的蘇家二爺。
他是被秘密看押的。表面上衆人隻知大理寺少卿得帝王手谕出京辦案,然而僅有寥寥數人才知,他其實從未離開過大理寺。
奉聖谕,蘇從霄在此跪了三天。
三天裡,隻有獄卒會給他喂點清水。他幾乎跪得脫力,以緻于牢中的燈火一盞一盞地亮起來,神仙妃子被仆從簇擁而來,他才驚覺人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滿意麼?蘇大人。”
大理寺卿誠惶誠恐,忙不疊地指使着人給她搬椅子。大動幹戈的動靜裡,蘇從霄擡頭,一雙杏眸自上而下地俯視他,似乎打量着他到底從哪來的狼子野心,怎麼敢夥同大周試圖篡奪江山。
甯瑤也确實是這麼想的。
大理寺奉上的大紅酸枝官帽椅上,被黃門提點,細心地鋪了一層絨皮,坐上去柔軟适中。又因郡主不讓點火盆,待月往她手裡塞了一個手爐。
她身上原本穿了件狐裘,又被那人直勾勾地盯着,加了件櫻草色的翻領襖。
甯瑤念着他,有些想笑。想到面前人就是他失聲的元兇,又笑不出來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蘇大人。”
她笑了一下,聲音裡卻沒有一絲笑:“你知道當日,他呆在這牢裡比你還久,比你還冷麼?”
如果甯瑤提前幾天來,蘇從霄一定困惑着這個他到底是誰。
他沾沾自喜引以為傲的上位者當久了,人命如草芥。書生是一葉浮萍,有誰會替他打抱不平呢?
沒想到,他身後的人是風光無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瑤華郡主。
蘇從霄打落牙齒和血吞,想着如果當日知道,他萬萬不敢把人抓回來百般欺淩,明知道對方似乎和暮惠全無關系,還是任範三報複着把他的聲音廢了。
但…沒有如果了。
他露出了一個谄媚的笑,吞了吞唾沫,用盡了力氣拼力一試:“郡主怎麼不想想,我為何要抓他……他身邊有影……”
蘇從霄的話沒說完,甯瑤已經單手鉗住了他的喉嚨,把他整個人提到了半空!
“挑撥離間的話,還是要當心一點再說。”
郡主聲音可輕了,甯瑤驚覺自己和書生呆久了,脾氣竟然變得這麼溫柔。
“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想狡辯什麼。”
她一字一頓,松開了一點力道,看對方驚魂未定地喘着氣,終于有些畏懼又畏縮地看她。
皇權之下,他翻不出什麼浪,就已經變成了匍匐在地的一條蟲。
正如皇帝未曾親臨,他卻已經……
被郡主吓破了膽。
“你和暮惠到底有什麼圖謀!”
她一聲中氣十足地怒喝,範三公子引以為傲的二哥,原來和他也是一路貨色而已。
“是大周人先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