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同往昔相比,豈止忽略二字。但瑤華郡主就是可以這樣睜着眼睛說瞎話。
她看着書生失神的眉睫,定了定心神,才笑道:“補償你,今天回來陪你守歲,怎麼樣?”
今年鎮南王一家尚未還京…瑤華郡主自然留在宮中守歲,何況天家愛護她至此,能容她出宮?徐知遠不大相信,可惜他是啞巴,也容不得他說半句不來。
況且……甯瑤盯着他的眼眸至情,彎彎地盈滿了笑意和笃定,仿佛她許他的,就一定可以。
郡主道:“你不信我?”
書生來不及搖頭,嘴角被親了一下。
“還不信?”
這次是鼻尖。
唇印次第落在眉睫、額間,他被推搡到桌邊,終于忍不住溫順地點了點頭,旋即被親住了唇,甯瑤方覺腰肢被人擒住,對方摁捺不住地親回去,一時難舍難分。
她被再度放在桌上,摟着書生的脖頸,眼角餘光瞥見這次墊着的,是昨夜抄的清靜經殘章。
她在心裡低歎一聲,隻覺手都僵硬了些,隻想把對方就這樣抱着,抱到每一寸體溫都天地相合,柔情不負。
兩個人黏糊糊地抱了一會兒,郡主才依在書生懷裡道:“大約…一更前,我就回來。”
“你去府前等着我,好不好?”她亮晶晶地盯着他,“我想新歲第一個見到你。”
這話說得真是……毫不客氣,毫不掩飾,毫不遲疑。不知她從哪裡學來的甜言蜜語,一股腦搪塞到他身上。書生失笑,點點頭。
繼而在她掌間又問:若等不到你呢?
他是以極平靜的姿态寫的,眉目間不見分毫不悅,仿佛他不是什麼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犬,而真真正正的是郡主心尖尖上的人。
“不會叫你等不到。”她肯定,“你要相信我一點。”
甯瑤嘻嘻地笑着,又去玩他的手。對這個人,她最滿意的先是那張俊美無俦,天下無出其二的美人面,繼而便是他清瘦修長,骨節分明的手。
她嚴絲合縫地把兩個人的十指扣在一起,重複了一遍:“不會叫你等不到。”
郡主都這麼說了,書生沒有不從的道理。他盯着甯瑤肌膚相親後紅潤的雙頰、毫不掩飾柔情的杏目,輕輕地點了點頭。
見他點頭,郡主很高興,又賞了他一點甜頭吃。這一次食髓知味,直到宮宴上,她仍半垂着眼,感受那人殘留在她指尖的餘溫。
宮宴上自古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甯瑤支着下巴躲開各色名義遞過來的酒,在眉間演了一出生人勿近。
怎…怎麼回事?不是都說瑤華郡主近日流連花叢中,不問世事麼?衆人原本是想為自家紅着臉的郎君争取一下機會,殊不知一場宮宴下來,瑤華郡主頭都沒擡一分,專心緻志地品着聖上禦賜的玉液瓊漿,恹恹地連筷子都少挾。
獨獨到容皇後又招呼來侄女,言道景國公世子正在前殿,不妨一見時,那張冷豔出塵、嬌媚勝牡丹的嬌靥才不假思索地露出笑來,看得廳中女眷又是一醉。
旋即又是一驚。
景國公世子?瑤華郡主多年前不是拒絕得幹脆利落,并不喜歡?!
衆人屏神凝息,看那道窈窕清影随宮人遠去,隻覺京中的天又要變色。
瑤華郡主的确是不喜歡。
白雪紅梅,北風呼嘯着在八角亭檐上打轉。雪粒輕輕地落在甯瑤的指尖,一更的梆子響了,答應要回去陪他守歲的人定定地站在亭中,沒有半分折返的意向。
宮門落鎖,宮宴卻通宵達旦。
她根本沒想過要回去。
衆人翹首期待的亭中隻有她一個人,寒風呼嘯,吹得她聲音既輕又涼,“待月,今夜是不是很冷?”
待月默了默,體貼地給她系上了大氅。
一切如她所料,數裡之外的郡主府,徐知遠果然信守諾言,安靜地在府前等人。
初時,他眸中流動着一種溫柔的光,有些隐隐地期待着那道踏雪策馬而來的紅衣身影。他記得她今天穿得是極豔麗的銀珠色,整個人如同雪地中亭亭玉立的洛陽紅。
然而梆子敲響後,喧嘩的玄武街漸漸歸于寂靜。這條街上很少有人能倚權揚鞭策馬,因而每聽到一聲馬蹄,書生都會應聲擡眸,寂寂去望。
二更…三更。塵風不肯走,在他身邊倒了一盞又一盞的濃茶,最後抱着他的大氅睡倒了。徐知遠喊了兩個小厮把人擡回去,自己又安靜地坐回那個位置上,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積雪壓了滿肩頭。
望着天際泛冷的光,忽然失望地笑出來。
他笑也無聲,隻剩下深深的,對自己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