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徐知遠。”甯瑤微笑道:“伴侶無緣,不如做兄妹吧。”
她強硬地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淡淡道:“都是聰明人,我想做什麼,你不是很清楚嗎?”
故意讓小厮在他窗前傳風言風語,刻意讓人人知道,郡主養了一個功不成名不就的書生在宅中。
潮水一般的輿論,已經可以壓垮書生的自尊心了。
隻是甯瑤沒想到,他還挺頑強的。
她讓他除夕夜等,他就得等。那一點甜頭,無非是想讓他自己滿懷欣喜,又被現實狠狠地打一巴掌,掼在地上。
書生漂亮的唇還在顫抖着,那上面剛染了一些她的口脂色。如果他能出聲,甯瑤真說不準今天會是什麼情形,好在他是個啞巴。
她有些心酸地想,是啊,他是個啞巴。
書生急急地想撈過她的手寫點什麼,被甯瑤巧妙地避開了。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我對你,已經沒有昔日的心情了。”
“你感覺不到麼?”
她聲音裡含着一絲笑,輕輕地擡頭望他。
徐知遠的手猛地一縮。
他當然感覺得到。無論是誰,隻要被人那樣熱烈地愛過,就會在她适時抽身,轉身無情時感受得更加分明。
他隻是……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甯瑤的目光閃爍着,他亂亂地去讀,發覺那好像是憐憫:“你的啞症,的确因我而起。故而我今日可以許你一個義兄的身份,從今往後,你是半個皇家的人,走到哪裡都會被世人所敬仰,大可實現你的抱負了。”
“但你若問我要情,我給不了。”
她似乎也知道這沒辦法說動對方,竟然慢條斯理地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從前你長得好,又會哄我說話,逗我開心。”
“可是你現在不能了。”
“你不能說話,不再能言善道,甚至需要我一個個地去辨字,才能知道你在說什麼。”
郡主仰着頭,眸中倒映着滿街的燈火,那居然是冷的:“徐知遠,你覺得這很舒心嗎?”
你覺得這很舒心嗎?
情愛濃時,辨他的字是情趣。冷淡時,是什麼能讓天家郡主折腰,浪費着寶貴的時光去分辨他的意圖?
今天的雪真大啊,風也好冷。徐知遠這樣站着,好像從周身每一寸涼進呼吸。
她仍然站在影影綽綽的燈火中,同那日相較無異。隻是從前她是靠在他懷裡的,兩個人并肩站着,分同一把傘,愛意傾斜得多了,她還要暗戳戳地往他這邊推推。
可是那個阿瑤仿佛已經遁進了回憶裡,他不記得他有多久沒見過她那樣笑。
北風呼嘯着,并不聽他心聲,半晌紛紛揚揚地落了彼此滿頭滿臉。
到此時他卻仍情不自禁地想,不能讓她在這裡幹站着。
于是他伸出了顫抖的手,想把她拉進沿河的檐下遮雪,指尖的暖意凍得人一僵,瑤華郡主卻道:“就在此處,你回答我。”
需要回答什麼?他們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便不是平等的。
幾柱香的功夫,書生的烏發上已經落滿星星點點的雪,甯瑤摸過,親過,就知道美人的長發很柔順,挂不住雪。
徐知遠忽然來了力氣,隻是輕輕抽出她的手,在掌心上寫了四個字:我想報恩。
哦,她又想起來他一開始确實是被自己挾恩來的。
恩這個字好生熟悉,好像幾日前,就有人對她說,怎麼能把挾恩圖報四個字利用得這麼徹底。可惜對方不知道,為所愛長生,她可以做得更徹底。
“那點小恩小惠…不足挂齒。”她微笑,“你若如今仍念着報恩,那我希望你從郡主府搬出去。”
甯瑤道:“順便一說,你曾經說的幼時恩惠,我也沒什麼印象了。你若覺得我便是恩主,不如新債舊債一并償。”
“搬出去吧。”她喟然一歎,看對方神色怔怔,甩出最後的殺手锏。
“你不會…”徐知遠見她新奇道,“想在府裡看另一個人搬進來吧?”
甯瑤若有所思,喃喃:“這樣的話也并不是不行。”
“砰”的一聲,書生的腦海中好像炸開了,翻騰出許多相處時的記憶。這些聲音或霸道嬌俏,或柔情似水,都同面前平靜的聲音相重疊。
“真的真的隻喜歡你。”
“怎麼,你害羞啦?”
“我會……對你負責的。”
…
“誰說我不喜歡你的?”
這時她帶着笑問,随後不管他應是不應,都不由分說地親了他一口。
“我不喜歡你了,徐知遠。”
這時,她面色平靜,給他定了最後的刑。
徐知遠情不自禁地摸到他腰間的玉佩,這是他阿娘為他留下的,同丹青一樣,都是家鄉的習俗。
他對小時候的記憶不太分明了,卻在啞症發作時的夢魇裡回憶起那一幕。他靠在阿娘身邊,聽她怅然道:
如果日後他喜歡上一個人,記得為她作一幅丹青,再把這玉佩送給她。
畫剛作完,他悄悄地藏進了自己的桌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