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卻送不出手了。
“怎麼樣?想好了麼?”郡主求不到一個回答不讓走,笑吟吟地站在河邊,好像心亂如麻、心痛如絞的,隻剩單相思的書生。
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了,她穿得少,會冷的。徐知遠點了點頭,比了個三。
這三日功夫,甯瑤還是有的。她點點頭,背手走遠了。塵風不知道從人群裡哪一處鑽出來,擔憂地看着他,原來是負責把他帶回去。
天上仍在落雪,他忽然擡起頭,朝滿天繁星看了一眼。細雪紛紛覆滿了他的眉目,他沒看見一眼星星,卻忽然感覺心裡一疼,眼前一黑,在帕子裡嘔出一口血來。
“公子!公子!”
塵風慌亂地喊他,又驚又怕。可人海中那道同樣落滿霜雪的窈窕身影已經走遠了,徐知遠忍不住自嘲地想,這嗓子發不出聲,吐血倒是很暢快。
飛雪落滿頭,原可作白首。
…
甯瑤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回頭,不回頭就不會後悔,不後悔就足夠堅定。
這場雪來得真好,她還以為恍惚間,看到了自己和呆子白首的模樣。
大步流星地走遠後,她再也無法站穩。好在待月及時地伸出一隻手來搭着,想說的話欲言又止。
“如果是和那個人相關的,一點都不要說。”
她啞着聲音,感覺心髒在劇烈地顫抖着,翻出難以抑制的疼痛,再聽到那個名字她肯定就忍不住放這些狠話,他好瘦,自那天她失約後就變得很消瘦。他在落雪的天裡等了一夜,是不是很冷?
他今天特地穿着那身紅色的錦袍,是為了讨她歡心?那個是她買給他的,她說他穿那身最好看,郡主可一點也沒說謊。
紅衣風流的狀元郎,鬓邊簪花,春風得意。誰不喜歡紅色?她隻是會不禁地想起他們的相逢,他們的餘生,原先,他們也該着大紅的婚服,在世俗注目下完婚。
慌慌張張地,她聽見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甯瑤不敢回頭,隻問:“是他追來了?”
這話裡竟然奇異地有幾分希冀,幾分渴望。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麼,袖中的帕子隻繡了一半,繡出了幾杆看得過眼的青竹,方才死死地抓在手裡,好懸就要扔出去撲進他懷裡了。她好想哭,因為她知道那雙漂亮的手一定會不計前嫌地落在她後背上,一點一點地輕拍。如果他能說話,一定會用天下最溫柔的話去哄她。
可是郡主也忍住了。
如果現在破功,太吃虧——
“不是。”待月道,“是景國公世子。”
這一秒,甯瑤也說不好自己究竟是慶幸,還是難受。
白子哲這人畫虎不成反類犬,穿着大紅色的華服自以為潇灑逼人,實則礙眼得很。她客客氣氣地轉身道:“有勞閣下。”
對方眼神複雜:“你就真把你家那位抛下了?”
“從這裡到郡主府,我布了三十個影衛。”
幾步一個的間距,她不認為會出事。
“不是這個!哎呀……”白子哲抓耳撓腮,“是他啊!他!你怎麼這麼狠心啊!”
他語氣有點酸,“文人墨客最好風骨,你把他抛棄,也不怕出事麼?”
原來是為着這個。白子哲那樣着急,她還以為徐知遠又出了刻不容緩的大事,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朝那頭走去。
甯瑤語氣平淡:“我若不狠,他不能成活。”
既要托人辦事,他也是少數知情者之一。但縱然知情,也不是全然能理解的。
他怔了半晌,最後方歎道:“真心…真心才是最要緊的啊。”
怕又被甯瑤打,他腳底抹油,唰地就跑了。可惜郡主根本沒心情理他,她扶着待月的手在心裡想,真心真心,它的确很重要。
可我要徐知遠活着才好。
現在同他一刀兩斷,便可以把他逼回徐家租賃的宅屋中另住。日後他金榜題名,再想方法讓他自己拒婚。
雖則甯瑤很懷疑他能拒得下來麼,一時竟在心頭問自己:可以狠得下心來嗎?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十分成型的計劃。徐知遠永遠愛着阿瑤,隻要她能狠下心,就是萬無一失了。
忽然雪停了,河邊的遊人又開始放燈。亮堂堂的長明燈一盞一盞地飛去天上,甯瑤忽然想,剛才自己許的是長樂和平安,呆子寫的是什麼?
……還會寫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嗎?
阿瑤和呆子…還可以永結同心嗎?
甯瑤在這裡走走停停,卻覺得每一處好像都有徐知遠的身影。他說他會做貴妃蝦、牛乳糕,她還一次都沒有嘗過。
走到方才販賣燈具的小攤旁邊,甯瑤又瞧見了一個算卦攤子。這次擺卦的不是上次的騙子,教她忽然想起,覆水難收原來是這個解法。
書生殘存的溫度還留在她指尖,她伸出手用力地握拳,好像這樣就可以把那抹沉厚的檀木香留在身體裡面。
看了許久,甯瑤啞着聲音道:“你回府吧,我自己逛逛。”
待月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瑤華郡主逛完之後,久違地回鎮南王府睡了三天。
三日期滿,徐知遠沒什麼好留戀的。他本來行囊就少,即便府上的下人一力勸說他該拿的都拿走,他也隻是幹幹淨淨地把帶來的東西帶走,連衣服都沒有留一套。
至于這些東西,郡主覺得礙眼,可能會燒了吧。
那件紅色的……書生想了想,最後還是昧着私心扣下了,壓在箱籠的最底下,好像一個最绮麗的夢,誰也不能看見。
正月十八,諸事皆宜。
徐知遠帶着一口小小的包,和塵風兩個人一起,安靜地回到徐家的宅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