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郡主府回不去,但她派人進徐知遠的房間裡把那兩幅丹青找了出來。筆觸自然一模一樣,可見是他親筆所作,但五歲的她,怎麼會拿着他日後所作的丹青?
陷在這個謎團裡,一轉眼鎮南王府離京,酷暑已過,春去秋至,郡主已經繡好兩條帕子了。
皇叔父眼光毒辣,狀元郎果然有本事。雖然因拒婚被逐來治水的名頭不大好聽,但他出策挖淤泥、開溝渠,通水道,竟然都是實打實地有效。
青河夏季的旱澇較往年有顯著的改善,聖心大悅,一時京中人人都知道這位狀元郎果真了不起。
果然他在哪裡,哪裡就發光。想到心上人,小郡主有些為他奇異的暗喜,心想如今總能讓父王母妃高看一眼,一面又想到從前據他自己所說,他是冬末出生,如果今年趕得巧回京述職時,還能見到他及冠的模樣。
郡主忍得很辛苦,直到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終于沒忍住。
她鑽進那間封死的房間裡,看見桌面上赫然放着一盞做好的長明燈。
大約她不提,下人也不敢動。燈上落滿灰塵,吹開後能看見是竹篾做的。
是不是院子裡的竹不好說,畢竟她那幾日躲着人,壓根也沒回府,卻能看出制作者十足的用心。
這盞燈大約是要給她一個驚喜,因為燈下還壓着一張紙條,看起來是同以前别無二緻的利落漂亮:
新歲安康。
原來他那天夜裡被她放了鴿子,沒說上的新歲安康留在這裡。
甯瑤倏然紅了眼眶,立即返回房間裡開始收拾箱籠:“我要去振州!”
她興起得也快,落得也快。原先待月隻以為她說說而已,沒想到五日後整齊打包好的行李堆在她面前,郡主道:“你也很久沒人和你一起說八卦了吧。”
待月點點頭。
“那我們一起走!”
這下看起來,不得不認真了。
郡主出遊,怎麼可能如此草率?于是府裡大大小小地忙碌起來,甯瑤這一拖又拖了半個月,什麼寶馬香車終于準備好了,能帶着嬌貴的郡主遠下振州,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一沓沓滿溢出來的箱籠。
這幾月,書生的事業的确很成功。原先都水監下到江南時,徐家人才得了自家狀元郎自請為小吏的消息,氣得要把人抓來祠堂用家法。好在這朝廷命官幾月被郡主哄出了些心氣,同他們大吵一架拂袖離去,如今他治水得百姓愛戴,徐家人又恨不能和他重結舊好。
甯瑤看到影衛傳回的消息時樂得哈哈大笑,并下定決心下聘時,一定要給徐家一個厲害瞧瞧。
既如此,郡主的車駕便預計在霜降當日動身。
動身的前一夜,甯瑤想到去歲今日,左右翻滾得睡不着。最後像做賊一樣回書生房裡坐着,摸那盞竹篾制成的,有些粗糙的燈具,才覺心漸漸安甯了下來。
這次不同她在京裡找人,振州距江南足足有月餘的功夫,即使她騎快馬也要走半個月。
但想到要見到人,郡主還是歡喜不已。
她環顧四周,還是覺得好生奇怪。明明屋中物件都和她那屋沒有很大的變化,但在他手下似乎還是不太一樣,有些令人難以自控的安心。
隻除了庭外黑壓壓的烏雲。
京中入秋後,分明是不怎麼下雨的,現在卻悶雷陣陣。甯瑤感覺自己的心跳和這雷霆同頻,說不出原因地快了起來。她安慰自己或許是因為明日将要啟程有些心悸,但那一股焦心和惶恐,她卻很難否認。
如今的心情,倒和聽到他說要去振州治水時有點像。
甯瑤自己安慰着,笑自己怎麼為了這件事始終惴惴不安。然而一道白光劃過,“轟隆”一聲巨大的驚雷似乎掼穿了地面,吓得人心裡一驚。
傾盆大雨不堪重負地落下,原先挺拔的青竹似乎都被這雷聲折彎了腰,葉片在雨中劇烈地顫動着。
甯瑤不自覺地把那盞燈捏得緊了點,她原來是不害怕雷的,但聽到這雷聲心驚時才發現那三天,他把這間屋裡收拾得幹幹淨淨,沒給她留下任何東西。
除了這盞燈。
好在還有這盞燈,郡主松了口氣,忽然聽到一陣在暴雨中也依然明顯的,紛雜的腳步聲——
她原先安下的心又似乎情不自禁地提起。
“郡主,郡主。”甯瑤聽見是待月的聲音,她撐着傘來了,聲音裡似乎有些難言的焦急和哀傷。
哀傷?郡主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急忙開門時,手上還不忘拿住那盞燈。
然而眼前的待月卻淚流滿面:“郡主,我們走不了了。”
都水監八百裡急報,跑傷了幾匹馬,走了半個月才送到京裡的消息。
三年才出一位的狀元郎,治水有功,得民愛戴,拒了郡主的婚,卻依然是瑤華郡主的心上人。
都水監原先預計着早些動身,他去視察河道,不防那夜風大雨急,他為了救人卷進了青河道裡。
……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