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晝明天亮。
上京多桂樹,照例飄滿了桂花香。剛過了豐收季,莊稼賣了好價錢,沒了遠慮近憂,十裡八鄉都彌散着一種閑适的氛圍,衆人大多圍在茶館裡喝茶談天。
而要說談天,談得最多的,又是大周同乾安合盟一事。
前些時日正為人所津津樂道,周王與皇帝結契約百年之好。兩邦從此商賈往來如常,各得其所,真算得上美事一樁。
因而大周遣使節入京,來人名為遊曆,實為質子,衆人也隻是心照不宣。
但陪同他一道上京之人,卻大有來頭。
說書人環顧一周,發覺衆人大多無心聽書,便一拍驚堂木,自己先念叨起來:
“說來也是奇怪,這大周的攝政王,怎麼陪着九皇子上京呢?”
質子質子,說到底是以表兩邦之誼而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然而這位攝政王何許人也?他四年前登臨皇位,軍國多事,剖斷如流,手段如春風化雨,卻狠戾其中。
四年來大周風調雨順,國力甚至隐隐壓于乾安一頭。
盡管此州五湖四海也不乏掌權者為表誠意,親自來拜賀結契,但倘若是他,卻是當真不必。
“嗐。”旁邊人湊熱鬧:“什麼質子?這可是這攝政王的親侄子!”
這人似乎因為家中關系,頗知些内幕,便洋洋自得:“四年前大周内亂,皇位原先是要留給這九皇子的父王。誰知這攝政王一朝奪權,為絕後患把親侄子送出去作使節,明面上自然要一道陪同了。”
“可真是殺人不見血的好手段。”
除了遭些罵名,一下卻解了兩個難題。
衆人似懂非懂,聽得一知半解隻好點頭,但一旁老者卻笑:“我看非也。”
“要送質子,怎不見要結秦晉之好?”他搖着蒲扇,不以為然:“我看分明是沖着咱們郡主來的!”
瑤華郡主姿容妍麗人品貴重,九州素聞其名。質子隻是錦上添花,但若能娶得瑤華郡主……
沒準乾安和大周,真能做一輩子的親家。
衆人恍然大悟,既說到本邦的郡主,又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聽聞那攝政王俊美無俦,倒勉強配得上郡主。”
才出口,立時有人反駁:“昔日的國公世子、沈家少爺,連同那狀元郎,哪個不俊?怎麼就非得這個大周王爺不可?”
“那不是都吹了嘛!”這人嘀咕道,“狀元郎墳頭都三米草了吧。”
說到此事,倒都齊齊一默。四年過去,去年的皇榜三甲如今都官拜内廷,然而那位的豐功偉績至今都在青河邊上傳說着,難能讓人慨歎一句天妒英才。
倘若他還在,和郡主還真能添幾分說頭。可惜人死如燈滅,沒了,就是什麼都沒了。
分明八月了,京中還是悶熱得很。一聲雷從晴朗的天邊滾過,人群便三三兩兩鳥獸散去。
說書人環顧四周冷清,心想世人果真好風月情長,隻愛聽郡主和狀元郎的愛恨纏綿。
既如此,今日事畢定要再寫一卷——!
衆人口中正議論紛紛的郡主府裡,反而是一片祥和安靜。
“待月姐姐!”在前院侍候的小丫鬟好容易才找到人,可惜隻喊了個開頭,就被來人不輕不重地壓住了聲音。
“噓!”待月一隻指頭壓在她唇上,“郡主還在睡覺。”
春去秋來,郡主不在上京這幾年,府裡的人也換了個遍,不知道今兒日子特殊,府裡容不得一點大動靜。
小丫鬟乖巧地點點頭,壓低聲音:“待月姐姐,前頭來了人,讓去送送。”
來了人,前院的人怎麼不能送?待月一頭霧水,但忽而又靈光一閃:恐怕是宮裡的人。
今日剛巧是那位攝政王下榻使館的日子,有些東西宮裡不便直接相送,就拐着彎兒送到了郡主府來,左右也隻是一句話的事兒。
雖然郡主也是皇家子侄,但待月隐隐感覺……京中的傳言十有八九,要成真了。
偏生這事情的主人公還在沉沉地睡着,昨夜酗酒太過,恐怕要下午才能醒來。
待月歎了口氣,點點頭應下:“我去吧。”
前廳來使,果然是宮裡的大黃門。為了彰顯愛重,聖上每次送東西都讓身邊親自伺候的太監來,待月和他打多了幾次照面,說話也比較随意:“福公公,您看這些東西……”
她問:“還是送去使館?”
福公公忙不疊點頭:“有勞待月姑娘了。”
今兒日子不一般,原先和大周使節入京也是碰不上的。浩浩蕩蕩的隊伍本是三日後到達,誰知那攝政王竟嫌腳程慢了,昨夜就帶着大周的九皇子策馬入京,才碰了個不巧。
怎麼就這麼不巧呢?不挑昨日、明日,非就今天不可?
福公公心裡也叫苦不疊。他陪着笑:“煩請待月姑娘多美言幾句了。”
這是自然,反正這派頭也輪不到她來使。待月點頭應下,粗略掀起紅布看看,才覺都是些乾安裡時興的男子服飾,由郡主之手送去,也确實好些。
可惜東西送去使館,也并不是人人都能領情。
大周和乾安說到底是同源共祖,面目上也隻是有零星的差異。真要說來周人眉眼更偏深邃,極容易有那種正被人溫和注視之感:
“吾王多謝郡主好意,不過一路事務繁重難能親見,還望郡主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