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甯閉了閉眼,呼吸中仿佛也淬着空冷的風。是,祁迦引是可以不相信,他一向如此。隻不過他手上的繭子掐着下颌,粗礫疼痛,實在叫她痛苦難耐。
她複又睜眼,一瞬不瞬地,直視祁迦引。
“吃醋?借刀殺人?倘若皇後娘娘被如此誣陷,貴人娘娘被如此誣陷,陛下還說得出這番話嗎?陛下自诩日理萬機,明察秋毫,為什麼不招殿中婢女問問,民女藥浴的香藥是秋狸負責不是?民女突然發病,是在藥浴過後不是?香藥還在,裡面是有毒不是?”
倘若懷甯毫不知情,被藥死了,确實死無對證。可是懷甯畢竟沒死,這一次,她絕對不能再讓秋狸,讓秋狸背後的鄭皇後得逞。
祁迦引似乎沒想到懷甯會如此連串逼問,猶疑不定,漸漸地,松開了手。也許是她眼底的堅定、沉靜讓他自我懷疑了,默了會,祁迦引宣召殿中一衆婢女,挨個審問。
秋狸這才瑟瑟發抖。好個懷甯,将矛頭轉向祁迦引是否是“明察秋毫”、“日理萬機”上去,揪着這點不放,祁迦引不論是為了顔面還是為了别的什麼,豈能不深究?怎麼辦,怎麼辦?
“陛下,此舉不妥。”秋狸想到什麼,急忙聲淚俱下叩頭,“姑娘入偏殿半月有餘,上下打點,焉知偏殿的宮婢是不是都跟她串通好了,欺騙陛下?”
她哭得好真情實感,仿佛真的被冤枉一樣。
懷甯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跟你無冤無仇,卻為了對付你,在陛下眼皮底下收買了偏殿裡所有人?師出也要有名,就算我為了對付皇後娘娘做局,我為什麼偏偏找你麻煩?”
秋狸瑟瑟發抖,“誰、誰知道姑娘怎麼想的?一定是嫌棄奴婢平日伺候不好了。”
“我若是如此挑剔,也絕對不止挑剔你一人,我的品行那麼不好,怎麼其他人那麼輕易就能被我收買?再者,你怎麼不好好伺候我,怎麼不說的詳細點?”懷甯步步緊逼,竟然逼得秋狸啞口無言。畢竟借口都是亂編的,一時間她也想不出所以然。
秋狸再不敢和懷甯紛争,急忙轉向祁迦引,“陛下明鑒,奴婢真的沒做過,陛下為奴婢做主啊!”
祁迦引沒有看她,掃了眼李如海。李如海頓時會意,讓侍衛趕緊把秋狸拉開。
“陛下查案,你們卻任由嫌犯爬到陛下腳下,莫非嫌禦前的差事不好做,想被外放去守城門不成?”
侍衛們齊齊低頭認錯。
很快偏殿的婢女都被叫過來了,審過一遍後,結果明顯對秋狸不利。祁迦引這才起身,走近秋狸,還沒有說話,高大的暗影似乎已經壓得秋狸喘不過氣。
“那麼,你為何毒害神醫?”祁迦引居高臨下俯視秋狸,眼角彎了個弧度,終于開口了。從剛才到現在,他并沒有為此氣急敗壞過,可是為什麼,這似乎帶着笑意的詢問,卻叫秋狸如此毛骨悚然?
秋狸緊張得心髒亂跳,支支吾吾,冷不防被旁邊的李如海踹了一腳。
“還發愣,陛下問你話呢!為什麼毒害神醫,如此黑心黑腸,活膩了嗎?”
“奴……奴婢真的冤枉啊!”秋狸左顧右盼,仍然狡辯。可是祁迦引好整以暇地審視她,完全沒有信任的意思,她這才慌了神,口中高呼道,“陛下何故偏心至此?奴婢雖然地位卑賤,也斷不能承認沒做過的事情!陛下若是不信,奴婢也隻能以死明志了!”
她說着,突然掙脫了護衛撞向桌角。突兀的砰的一聲,吓得四座皆驚,她亦是血流如注,橫死在地上。
懷甯錯愕後退,萬萬沒想到,秋狸會為了鄭皇後做到這個地步。
也是。
鄭皇後如今在後宮隻手遮天。想必秋狸根本沒有辦法承受供出鄭皇後的代價,所以甯可一死,也要堅持把懷甯摁在髒泥地裡。
懷甯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慢慢地冷靜,好咽下不能一箭雙雕的不甘。可是事已至此了,看來她今天除了能拔掉秋狸這根卡在偏殿裡的刺,再沒法有寸進。她隻好轉向祁迦引,搖搖欲墜道:
“陛下,多謝陛下秉公決斷,替民女輕掃障礙。罪首既然伏誅,民女也沒什麼事了,再不敢叨擾陛下,還請陛下早些回寝宮歇息。”
祁迦引轶麗的鳳眼在懷甯身上逡巡,半晌嗤笑:“所以神醫這是利用完孤,迫不及待趕客了?”
他此前一直隐忍着,内心卻莫名地産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種情緒,在懷甯現在疏離地對他行了一禮後,被無限放大,他一時失控,攥住懷甯衣襟,額前筋絡突兀。
什麼樣的賊喊捉賊戲碼,得以命來演?祁迦引暗褐色的眼珠陰森地盯着懷甯,很多念頭在這一刻悉數湧出。
懷甯不知道他突然發的什麼瘋,下意識閃避:“陛下誤會,民女隻不過牢記陛下之前的話,不敢為此些許小事,一直勞動陛下大駕。”
可是她說完,人軟軟地倒了下去。祁迦引接住了她,才發現她臉頰紅得厲害,想是因為身上紅疹引發了高熱,燒暈了。
“欸喲喂!”李如海剛才還為屋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吓得不敢言語,此刻不免在旁撫掌稱笑,“陛下你看,神醫還真是,剛剛故作一副氣惱趕客的模樣,現在就……”他擠眉弄眼,跟祁迦引比口型,“現在就是故意裝暈,好挽留陛下,叫陛下今夜就此留宿。否則剛才不委屈死了?”
“你的意思是,孤剛才讓她受委屈了?”祁迦引眉頭漸漸舒展,掃過去一眼,李如海連忙自己打嘴:“是是是,都是奴婢笨嘴拙舌!陛下神斷,怎麼可能叫神醫受半點委屈?”
祁迦引冷哂,方才把懷甯抱到榻上。她原來已經那麼輕,沒有骨頭似的。
進院子的時候,他實際在楸樹下看到了很多還沒有來得及處理的藥渣。懷甯說她自己病了,原來不是一句虛言。那麼,她現在是否的确是在刻意裝暈,好掩飾之前讓他走的口是心非?
祁迦引挑起薄唇,松散開被褥,便這麼看着病中的懷甯。涼薄的指腹慢慢劃過懷甯熱意熏疼的臉頰,見她蠕動唇吻,似乎在呼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