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聲對峙,俞溪倚靠在牆邊,指腹滑過扇柄上的浮雕,散漫地打量鐘壤的臉。
她記得鐘壤才到枕風坊時是個直來直往的實心眼,脾氣确實算不上柔和,但從不弄虛作假,最是厭惡拉幫結派整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團體。
不知道是何時學來一手拱火的好手藝。
也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幹過别的什麼。
鐘壤的額角有汗珠滲出,呼吸愈發急促,實在難以忍受。
“你很怕我嗎?”俞溪笑着開口,扇柄敲在手心的力度不輕不重,好整以暇地等着鐘壤回答自己的問題。
鐘壤急促地擡頭,卻在看到俞溪的一瞬間又低頭擦了擦汗。
俞溪“哦”了一聲,尾音上揚,無比貼心地提議道:“你是不是這幾日太累了,不若我準你半月的假,好好歇着吧。”
“我——”
“别和我客氣,休息休息也好。”
鐘壤張口還要再說,俞溪徑直把那把折扇放在桌上,語氣毋庸置疑:“别讓我請你。”
待對方垂着頭離開,按捺下心頭的怒氣,俞溪喚來朱祎。
“今日這頭還得要你看着,我去探探那人虛實。”
*
在一處尚未完工的閣樓能見到大老闆出人意料,幾人忙着給俞溪收拾出一塊幹淨的地方坐,等着俞溪說明來意。
“多謝。”俞溪見他們精神昂揚,懸起的心終于落下。
這都是前幾日從線上下去的工人。
寒暄了幾句,确認監鎮府底下的那群人沒有刁難他們後俞溪方才切入正題。
她倒是相信宋染不會使那些低劣手段,隻是陽奉陰違實在不少。
“您說鐘壤啊!”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忿忿不平地開口,同伴來不及阻攔他,隻能膽戰心驚地聽他直接罵開。
“那個沒良心的玩意兒,前幾日老說我們粗人是無用的什麼棋子,遲早會繼續落得無事可幹的地步,坊主存心要把我們踩回地裡。簡直是放狗屁!”
坐在俞溪身邊的女人低聲勸慰:“坊主聽一聽可莫忘心裡去,您對咱們等同于再造之恩,他那幾句不中聽的就是在胡說八道。”
俞溪沒料到居然是自己被七嘴八舌地圍起來安慰,隻覺今日的煩悶都盡數散去,擺擺手笑了笑:“你們信我便好,隻是當時為何不同我說?”
枕風坊一貫的規矩就是在其位謀其事,總歸是不能因為幹的事兒不同就輕視旁人,任何歧視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風自幾人中間的空隙穿過,這會兒連那個最為激動的男人都安靜下來。
俞溪左右看看,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他還和你們說了哪些難聽的話?”
見依舊沒有人吭聲,俞溪長出一口氣。
“同我說,我做主。”
方才勸慰俞溪的女子兩隻手不安地攪動,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才開口說道:“坊主,不,俞老闆,鐘壤那幾日手中就接了好多生意,他啊。”
“他說自己是枕風的大功臣,一個小玩意兒都抵得上我們幹一整天。若是我們嚷到您面前,他便有的是本事叫枕風身敗名裂。”
血液陣陣上湧,俞溪隻覺得胸口悶得慌,恨不能立刻把鐘壤逮過來磕頭道歉。
不知所謂的東西。
“您不要生氣,這些話我們都聽慣了。被說一說也沒什麼。”
“是啊是啊,我們比不得——”有人的話才說了半截就遭了一記大姐頭的眼刀,立馬噤聲了。
“我知道了。”俞溪站起身,躬身作揖,“今日多謝諸位信任我,願告知我此事。”
之前為何不說,現如今為何又願意張口,其中轉變意義匪淺。
幾人手忙腳亂地想扶俞溪起身,隻是才伸出手又被手掌上的泥土污漬硬生生壓回去:“您不必如此,能幫到您是我等之幸。”
離開工地上,俞溪趕到枕風坊與喬禾細說此事。
路上冷風吹着叫她十分的怒氣散盡,目光沉沉,隻是在想怎麼處理這檔事。
“要麼本身是個拎不清的,要麼後頭有人。現在看着,像是豬油蒙了心,找了個狗主子。”俞溪随手抓了一塊抹布把櫃台擦得锃光瓦亮能映出臉,面無表情地罵道。
蠢人壞事,惡人該磨。
喬禾伸手在櫃台上一擦,隻見指尖無物後把那塊抹布從俞溪手裡搶走,洗過後抖開平平整整地把東西放回去。
“這種奇人多得很,坊主莫要為此煩擾。”
猛一被拿走抹布,俞溪側身觀察展櫃裡的扇子,往下一看,巧了不是。
機關那欄正巧寫着鐘壤兩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