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
蘇纓甯配合地松了被角。
“起身。”
蘇纓甯莫名站直起身。
後知後覺自己沒必要乖乖配合他,蘇纓甯已聽到離開的腳步聲,她偷睨了眼。
松軟的被褥軟趴趴地躺在臂彎中,窸窸窣窣的動靜在修長的手掌中趨于平靜。沈訣徑直往外走,腳步聲倏然頓住而他并未轉身:“這幾日你一個人睡。”
最好的辦法确實是他主動離開,蘇纓甯壓抑着驚喜,好奇他為什麼這麼做?
這人背後像是長了眼睛,冷冷撂下一句“你風寒”算作解釋。
蘇纓甯自顧自地點點頭,不敢問他今晚睡在哪裡,怕他聽後誤以為想讓他留下來。
還好他害怕傳染,蘇纓甯使了大力氣,硬是從胸肺咳出來一聲,接着虛弱道:“好。”
“出來用飯。”
蘇纓甯出門時,他的被褥已不見去向:“沈公子餓了?”
沈訣颔首,黑眸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他吃過暗虧,深知不餓也得說餓。
客房在後屋,蘇纓甯跟在沈訣身後亦步亦趨。
面巾已經帶了一個多時辰,十分悶氣。猜測沒人會認出她,蘇纓甯索性摘下,呼吸了幾口新氣。
堂屋桌上擺滿貼合時宜的菜色,蘭葉被裡正妻子勸着先坐下卻并未執筷,蘇纓甯見此立時來到她身邊,不曾想臨無突然出現。
他上下打量這張臉,摘了面巾後的輪廓愈發清晰:“蘇凝?是蘇凝!什麼時候成了蘇府的管事?”
語氣從懷疑到确認最後成了質問,蘇纓甯皺眉不語:過了這麼久,他居然還記得。
臨無:“而且你這顆痣…我怎麼覺得位置不對。”
痣的位置?壞了,自己确實沒有注意過!若是由他繼續推敲,那些在怡然院迷迷糊糊說下的話,恐怕又得被翻舊賬。放置身下的手跟着緊張,揪着錦袍緊攥住不放。
直至沈訣少見地開口:“痣沒錯。”
緊攥的手松開片刻,卻沒完全松。沈訣幫忙解釋,卻也間接承認蘇家這位管事便是蘇凝。
怡然樓微醉後的話爆發似的湧上心頭,蒸得她面紅耳熱,沈訣真不和她生氣嗎?
臨無覺得并未記錯蘇凝的臉:“可是公子明明……”
沈訣冷下聲音:“好了,先吃飯。”
堂屋内不再有其他聲音,蘇纓甯簡單扒拉兩口很快回屋。她第二次想問沈訣今晚睡在何處,卻又覺得不歸她管。罷了,他不計較蘇凝這個身份已是謝天謝地了。
夜間涼風習習,風絲不停地刮擦着後屋門栓。
本就認生床難以入睡,加之耳邊清晰可見的吱呀風推木門的聲音,蘇纓甯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不僅孤單心裡還慘着害怕。
實則房門和後屋正門早關嚴實了,壓根兒不必害怕。她這麼安慰着自己,漸漸地,瓷白的雲朵圍繞在腦海中,霎時白茫茫一片。又是那個熟悉的人,将她拉進夢境。
這半月來男孩的臉漸次清晰,那雙失落幽怨的眼神依舊直視着自己。有時她倒覺得某個時刻和沈訣有點像,像别人欠他什麼似的。
夜深寂靜,最後一點風絲也被夢卷席而去,身外之音緩緩消失殆盡。
蘇纓甯心安身靜,一夜安眠。
翌日,客房裡的人起得相當早。不僅打算盡快核對賬簿,也有早起抹黃粉的緣故。隻是這痣到底該點在哪裡,蘇纓甯手握石眉筆猶豫不決,遲遲不敢落下。
算了,他們在時索性帶面巾吧。
盥洗結束後,蘇纓甯走至門口擡手推門,心裡好奇這個時辰其他人起沒起?
輕推一下,門沒開。
第二下加了些力氣,紋絲不動。
第三下又加了些動靜,門被自外拉開,迎面沈訣颀長而立。
長睫低垂,紅綢束發,一身玄色錦袍裁剪勻稱,襯得人疏朗清潤。似也是醒後不久,凜冽的深眸此刻平靜柔和,一掃往日的冷厲嚴肅。
受氛圍烘托,蘇纓甯見他點頭與自己打個招呼後,竟也順勢擡手回了一個。後勁上來,人隻顧愣在原地,懊悔無及垂着杏眸,一張木躺椅赫然在目。
這把躺椅不是什麼名貴木頭制成,應該屬于後屋。隻是躺椅上墊的鋪蓋被褥,蘇纓甯覺得眼熟,像昨日沈訣取走的。
他昨晚該不會是……
蘇纓甯不敢亂猜,蹙着秀眉伸手幫他一同将躺椅從門口挪開,盡管沈訣啞着嗓子說不用。
臨走時,又聽他咳嗽兩聲。
春寒四月睡在房外,怕是要得風寒了……
分睡的事沈訣未與人說,臨無于堂屋見蘇凝離開,登時快步進了後屋,彙報昨晚山頭見聞。
沈訣徐徐道:“此處民風并不奢侈,蘇府那本賬簿卻薄輕無比,耕種得少讓人好奇以何為生。今日留足精神,我與你同去。”
雖盡力掩飾,臨無還是聽出自家大人嗓音的低啞。颔首應下正事,便開始無盡的擔心:
“大人染上風寒了嗎?是和蘇凝睡在一處的緣故?屬下今日與大人換個住所吧。”
“這厮莫不是蓄意報複,故意将病氣過予大人?”
“大人還記得怡然院的事嗎,他尋常出入那種地方,能是什麼好人!當日在寺中便油嘴滑舌巧言令色,堂上大行賄賂之事,本就是狡詐貪婪……”
沈訣平靜解釋:“不關她的事,是本官自身原因。”
多事之月,村莊不似表面這般太平,昨晚守在門外也是怕她一人獨居後院出什麼事。
“大人何故為此花言巧語之人開脫……”
波瀾不驚的黑眸漸染霜寒,淩厲的眉睫冷冷看他:“賜婚聖旨已拟,上書姓名為誰?”
臨無不明所以:“是大人您與蘇家三小姐蘇纓甯。”
“所以……”
沈訣撿起一旁不知誰落下的石眉筆,于手心點了顆痣,語氣無奈,“對蘇凝包容一些。”
“大人,即使與您指婚的蘇家三小姐秀外慧中端方淑靜,他蘇凝也不能因這靠山對您放肆!”
誇的是蘇纓甯,沈訣卻不禁勾唇輕笑:“蘇凝和蘇纓甯,下回再議時不可厚此薄彼。方才那些無心之言,我聽了會心疼。”
說得很是直白,臨無再聽不明白也不像話。他閉眼冷靜許久,恨自己是塊木頭:
“屬下無意冒犯夫人,實在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