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帕在他手中一遍遍地過水打濕,沈訣不厭其煩地重複着擦拭的動作。在蘭葉換來第三盆水後,蘇纓甯面頰透出的不自然的紅才漸漸褪去。
沈訣很少照顧人,動作實在算不上熟練,然今夜的一切卻不可不謂之無師自通。
擔心硌着她,沈訣摘下護腕,修長有力的手臂橫放在脖頸之下,慎之又慎地将人扶起安置在懷裡,喂下第二碗藥。
胸前的人嬌軟無力,呼吸淺淡。藥汁入口時,一雙葇荑緊攥住他的裡衣袖口,含混不清地說着呓語。
這藥聞着便苦,她不愛喝。
饒是此刻未清醒的狀态,也是下意識地搖頭拒絕,直直往懷裡躲。
鎖骨傳來絲絲縷縷的癢意,沈訣喉頭微動,無聲歎了口氣。
事關熱症能否痊愈,沈訣由不得她撒嬌。方才喂第一碗時還不見如此,分明是藥漸漸起了作用,那便更不能不喝。
心一橫,右臂環緊溫熱的身軀,偏眸将藥一勺一勺悉數喂下。
或許是未能如願,懷中的人即刻有了反應,口唇間登時溢出難耐。沈訣微微皺起眉頭,隻好松了力氣沉聲哄上片刻,趁時喂上一勺,如此反複。
慶幸人還未醒,藥雖喝得不太順利,碗裡也未留下多少。若是清醒,怕是一滴也喝不下。
他放下藥碗,目光卻未離開。忽見其檀口邊流下一道淡黃的藥漬,屈指一帶而過。二人胸背貼得極近,甚至能清楚聽見對方心髒跳動的聲音。粗粝的指背劃過唇邊,光滑細膩的觸感一瞬而過。
身形一僵,本還清冽的面色驟生出緊張來。他将懷裡的人緩緩放落,掖好被角。待她出了汗,身繃如弦的人才終于松了口氣,阖眸捏了捏眉心。
拔步床上的人氣息漸漸平穩,檀口一張一翕間,月白寝衣顯眼地濕粘在身。
沈訣振衣起身,欲喚婢女來為之更衣。恰在此時,床榻上已有好轉的人檀口微張,輕聲說着什麼。
“口渴了嗎?”
沈訣俯身,側耳傾聽。
靜谧的屋内,綿軟聲音漸起:“……我不能告訴你,娘說到了京城不能将姓名告訴陌生人。你要告訴我?你膽子真大,好吧你說,我聽着……”
三更天的梆子聲響了,沈訣怔楞原地,其眼中天地仿若一同靜止。水漫咽喉的緊縮感壓得他喘不上氣,心中安眠的巨獸似要在此刻撕咬開身軀。
這些呓語——是京南寺裡,二人曾經的對話。
原來她對自己,也并非全無印象嗎?
“沈訣,我問你——”
氣氛再次凝結,沈訣凝滞一瞬心跳加快。當日他是告訴了她名字的,她會問什麼?醒來後還能不能記住?
沒有給太多思考的時間,方才還輕輕柔柔的聲音霎時帶着愠怒:“我問你!上回在燈船避險,你是不是…是不是,模仿的那圖冊的第一頁!”
倏然,心中繃緊的一根弦松開。沈訣彎了彎唇角,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聽了這話他也不惱,輕笑間揉過她的發絲:“等你敢清醒着問我,就告訴你。”
燒已退卻,裡間傳來女子微弱的咳聲,蘭葉進了屋:“大人,妝箱未備多餘寝衣,奴婢不如去給小姐取件紡綢單衫來?”
那不貼身,萬一再鑽了風,到時又得喝藥了。
沈訣睨向一處:“那兒有,給夫人換上吧。”
屋外錦瑟一同進來幫忙,将發汗的背脊擦淨,接着麻利換上新衣以防人再次受寒。
蝶紋紅繡寝衣做工精細,尺寸隻略大那麼一些,若是兩月前當是正好。
夏日将至,蘇纓甯不知不覺中清減了些。
蘭葉将那一櫃的寝衣左瞧右瞧,再看看左右兩邊,竟塞滿了女子四季的衣裳,反倒是男子的少之又少。
妝箱裡的衣物還未取出,房中的這些都是沈府置辦的。
至于衣裳的大小……蘭葉認定這些不是成衣,而是交給鋪子尺寸一件件做出來的。
錦瑟推開房門,沈訣仍在外等着:“時候不早,大人也快進屋休息吧。”
“有酒氣,我去書房。”
沈訣不疾不徐,“你二人每隔半個時辰進屋探視,若有異常及時來報。”
便是不說,她們也會如此。守夜二人異口同聲應下,颔首送其離開。
“錦瑟姐姐,那滿櫃的衣裳是你們準備的嗎?”
人已走遠,蘭葉突然想起興旺莊溪邊的那一幕,迫不及待問道。
仔細回憶了番,錦瑟搖頭解釋:“我們都是聽吩咐辦事,大人并未知會過。那些衣裳是七日前突然送入府的,或許是宮裡的賞賜。”
和心裡的答案不同,蘭葉讷讷點了點頭:“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