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不比狐裘,無關價值,皆論心意。而今車内一應俱全,請夫人賞臉。”
呼吸驟然一滞,蘇纓甯還未想到如何反駁,卻聽沈訣又道:
“木家原不需他人的供詞,即可設計查辦。一切湊巧,機會既至就不想輕易放過。換了誰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說。纓甯,公事公辦我未針對過誰,也從不解釋這些。可因為是你,便予私心——”
目光專注地落在她身上,低沉缱绻的嗓音從喉間一字一句滾落而出,慢慢悠悠地說給她一人聽:
“是我不好,從前惹你生氣。”
沒認真細瞧過他,蘇纓甯僅憑大理寺的遠遠數瞥,定下沈訣眸凝霜雪面藏陰戾的印象。然許多次近身凝視後,又能鮮明分辨出他的清冷,狠戾卻于心底漸漸模糊不清。
是先前自己記錯了,還是他有了改變?
沉香木的氣息濃郁地萦繞鼻尖,蘇纓甯被這幽深的目光晃了晃。回味方才這番切中肯綮的話,撇過眼去不想理他。
隻是大理寺的事,她倒是不會再提了。
至于将馬車的修繕扯到她頭上,蘇纓甯一個字也不信。他怎麼不說沈府也是為了自己修葺的呢,倒是為鋪張奢靡找了個好借口!
計劃籌謀一月多的事驟然結束,效果卻反常得很,蘇纓甯不死心:“大人,我今日報官冤枉你。”
“我知道。”
懷疑他沒聽清,蘇纓甯湊近重複一遍:“我,報官,冤枉你。”
怕她沒看清,沈訣又點了次頭,勾唇笑道:
“昨夜看到狀紙,深感夫人對律法熟曉程度不在吏員之下。”
沈訣的效果顯然更好,蘇纓甯聽罷登時垂眸,強撐鎮定地把玩着手指,腦海中反反複複回蕩着“昨夜”二字。
他提前知道這事!不生氣!
任由自己前來,陪着演上一出!
蘇纓甯心中混沌一片,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後來強行想明白了,沈訣看到那封狀紙時,應當是被刺激瘋了……
馬車停靠路邊,片刻後簾外傳來動靜,蘇纓甯從蘭葉手裡接過她剛買來的銀針。也不避讓車内的另一個人,連針帶盒仔細收好。
蘇纓甯不提,沈訣主動問起:“何物?”
她回想晨起後昏昏沉沉的那一刻,覺得有必要備上一根。而後櫻唇若淬了毒一般,直視沈訣故意道:
“銀針,怕你下毒。”
沈訣大抵是真瘋了,蘇纓甯還是沒等來他生氣,哪怕一絲絲皺眉都未曾有,隻聽他面不改色:
“挺好看的。”
……
蘇纓甯悶悶回府入院,王嬷嬷因家中急事今日才趕回,不料瞧見這一幕,忙端了湯羹去往書房。
屏風旁多了張長榻,其上鋪着喜被。王嬷嬷心頭一緊:“大人昨夜宿在這兒?”
沈訣手頭事務幾近完結,聞言解釋了番。王嬷嬷點了點頭,登時叫人來将這被褥鋪去新房裡,卻被沈訣攔下。
“雖說大人八九年都等得,不該在乎這幾日。可老奴方才見夫人不悅歸府,大人今夜不去哄哄。”
從沈訣親自着手布置府内各處開始,王嬷嬷便猜到這位蘇姑娘的身份。
“從前的事,她都不記得了。”
王嬷嬷笑了笑:“大人何必糾結,縱夫人暫無情分,可你二人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蘇姑娘眼中您是丈夫,大人見之也是妻子。新婚夫妻小吵小鬧再正常不過,今夜哄哄便是,兩個鋸嘴葫蘆到最後可生不出小葫蘆。”
案邊的人微微皺眉,指尖屈起輕點桌面。片刻後,應了聲:“好。”
比喜被先到新房的是蘭葉的話:“小姐,大人可真有意思,叫人去買鼓呢。”
“買鼓做什麼?”蘇纓甯覺得奇怪。
“你今日不高興,便叫人去買了鳴冤鼓。”不知什麼時候,沈訣已進了新房步入内室。
蘇纓甯不明白他什麼意思,杏眸微微錯愕。
沈訣不疾不徐道:“夫人喜歡去衙門,隻是來回路途遙遠。不如買了鼓來放置在浮心院渡廊處,何時夫人想報官便提前寫好狀紙等我歸家。敲敲鼓,什麼樣的案子為夫都能斷。”
眸光中的錯愕漸漸演變為恍惚,蘇纓甯語凝半晌說不出一個字,臉頰绯紅一片:
他從官署回來日行已西,浮心院敲鼓,她再若今日這般抽噎聲淚俱下?
興師動衆不說,落在府裡下人眼裡像什麼樣子!
蘇纓甯驚得要攔住他,卻隻敢輕使力氣拽住衣服一角,糯聲道:“别——”
似未見她羞紅的耳根,沈訣附身湊近幾分一本正經道:“管事快回來了,夫人還不高興嗎?”
“我沒有不高興了。”蘇纓甯小聲嘟囔,有些後悔去衙門。
這劑藥過于猛烈,容易讓人走火入魔。讓沈訣對自己不勝其煩,還是得徐徐圖之慢慢來的好。
也不知沈訣有沒有叫管事回來,錦瑟已笑嘻嘻鋪好了床榻。沈訣昨夜在書房睡的,今夜便要搬回來了嗎?
蘇纓甯猶豫着問是不問,又怕他再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想了想還是作罷。
“長榻塌了。”沈訣淡然解釋。
蘇纓甯掩唇驚訝:“沒事吧。”
“我沒事。”
蘇纓甯搖了搖頭:“我說的是榻,是不是新婚夜擺在房中的那張。那可是上好的紅木,真是可惜了!”
府裡的人不記在心上,榻是什麼木材倒是一清二楚……
“可惜?”
沈訣啞聲道,“長榻中軸未斷,夫人若覺可惜,不如今夜你我二人便宿在那榻上如何?”
清淺的呼吸吐落耳邊,蘇纓甯僵直一瞬,眼睛都不知該看向何處:“不可惜,大人今夜…今夜便睡在此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