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可惡。”
聽他再次開口,蘇纓甯長舒口氣。預感抱怨完那人後,沈訣情緒必定安然許多。屆時再談回門一事,必定有大轉機。
厮及此,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胳膊肘朝外拐,收外人東西…聊了那麼久…”
正興緻勃勃的人,越聽越不對勁,越聽越覺得此人耳熟。一時也不知該高興找出原因,還是該難過“歹人竟是我自己”。
時間緊迫,她這會兒悟性都提高許多,蘇纓甯幹脆道:“大人,我錯了。”
不等沈訣回應,烏靈眉眼間山雨欲來,不多時已浸染绯紅陀色。纖長眼睫快而重地眨動,不多不少的兩滴淚含在眸中要落不落。利齒緊咬下唇,斷斷續續生出微弱的嗚咽。
避而不談自己的所作所為,隻餘滿腔委屈汩汩傾瀉而出:
“回府走得好快,跟在後頭小跑都追不上。擔心大人還未進水,浮心院裡左等右等不來,便生出前來找尋的念頭。可是沈府好大,根本不知道大人在哪,迷宮似的走了好久好久。壺具好重,又不認識路,腿快僵了才找過來。可是,大人一來便要趕我走——”
停頓一息,蘇纓甯本為偷喘口氣,誰知情緒調動格外激烈,竟越說越委屈。兩三顆淚珠轉瞬間控制不住地滴落在竹青袍面,旋即綻出朵朵淚花。一雙杏眸眼淚汪汪地盈盈閃爍,勾動起情緒翻湧難以平複。
鈍刀割肉般的滞塞感席卷而來,沈訣心髒猛地瑟縮。想起府中她本就不熟悉,第一日去祠堂時她差點迷路。而竹林偏遠,這大半日在宮中也是步履未停。倏然後悔起亭中的貪心之舉,不該讓她生出委屈。
擡手拭去瑩淚,指尖觸及溫熱的液體,他手腳僵硬心軟了一大片,卻不料這動作被人一把拂開,淚水又如斷線珠串般滾落眼前:
“王嬷嬷好心教我哄哄大人,可一到了面前,不知怎的全忘光了。隻好按照哄二哥的法子,可是大人好難哄,怎麼都哄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飯菜沒用多少,正餓得貼肚皮。”
說到這,蘇纓甯真情實感地哭出聲,“箭術劍法費力氣,要是再把大人餓壞了可怎麼辦!他正生着氣,還是我惹的,會不會沒胃口。不如讓他打我一頓,但他一定舍不得。我現在就走,明日也不要大人陪着回門了。”
心底生出密密麻麻的酸澀,如同被千萬根針尖戳紮,沈訣再也坐不住。他解開衣領結扣,甩手覆在單薄肩背上。披風下的人這會兒軟得似水,他輕柔地環住腰身将人嵌入懷中。好聲好氣地拂着如瀑墨絲,動作柔軟得不像話:“别擔心,明早我叫你起身。”
樁樁件件都是為這事在忙,蘇纓甯一下子反應過來:“真的嗎?大人願意和我一同回去?”
蘇纓甯側坐腿面,大半張臉都埋在他的懷裡,偷着深喘幾口氣。方才情緒過于飽滿激動,氣有些上不來。他這懷裡不知道怎麼回事,熱氣騰騰的,害她耳朵都紅了,偏又掙脫不得……
說話甕聲甕氣的,沈訣低頭凝視近在咫尺的少女,昨晚的荔枝香萦繞鼻尖,引得他失神片刻:“我何時拒絕過。”
蘇纓甯吸了吸鼻子,由着沈訣擦拭臉上水漬,再看着帕巾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回:“大人,還有一事——”
她稍稍坐直了些,發頂不偏不倚抵在沈訣下颌,猶猶豫豫地說了出來。
蘇纓甯也想好了,事是她做的,卻讓被迫對簿公堂的人倒過來幫忙實在可笑。沈訣不同意才合乎常理,若被拒絕也不會勉強。多些念叨和手抄罷了,他也沒義務……
“好,明日我一字不落地說給嶽丈嶽母聽。”
身體緊貼在懷裡,蘇纓甯這會兒看不到他的神色,一時無法判斷沈訣是出于什麼答應下來。
無奈、沒所謂、不滿還是…愉悅?
她沒忍住,問道:“大人還生我的氣嗎?”
處在思考中,腦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下颌。心底将将按下的漣漪再度躍起,沈訣實在拿她沒有辦法。
他騰出一隻手,面不改色地将人往懷裡按緊:“氣還有一點,隻是眼下都沒這件事重要。”
無意摸到袖中圖冊,故而殘留了些心氣。
無意中聽她說了太多遍“大人”,認定此事迫在眉睫。
蘇纓甯自是不解:“大人,何事?”
一手撥開額前碎發,沈訣将其托轉了個方向,恰能看到自己。熾熱羞澀的目光驟然碰撞,像要将二人絲絲縷縷地纏緊。終是難敵似火苗般滾熱的眸色,蘇纓甯偏過頭去,拒絕視線交接。
柔和的歎息滑過耳邊,一隻大掌不依不饒地将其目光帶回,音色啞到極緻:
“回了蘇府,還要叫我大人嗎?”
垂眸思考片刻,她義正嚴辭道:“可府裡上下都這麼叫。”
“你是你。”
沈訣面不改色,見這話毫無用處,這才改了話術,“當然,若是不怕被人懷疑……”
“得改!”蘇纓甯附和着點頭,急的現在就要開始練習,“叫大人什麼好呢?”
她一本正經地問,沈訣亦誠心地答:“你我夫妻,夫人猜不出來嗎?”
眼眸中清清澄澄泛着水光,直至眼角洇上绯紅,蘇纓甯不顧阻攔悶頭縮回懷裡。
沈訣松了力氣,等她如願藏好後,寵溺地笑了笑:“嗯?”
腹間有悶悶的聲音落下,他神色從容:“沒聽清。”
整張臉将要紅透,蘇纓甯雙手攀住衣襟攥緊,再次曆經意念争鬥。
拍撫後背的五指不覺中消解了她的緊張,隻是腦袋依舊埋着,嗓音中帶着絲羞澀嗔意:
“夫…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