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雲看着披頭散發的令狐褚,頗覺得趣味,笑道:
“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四皇子如此狼狽的樣子。”
令狐褚并沒反駁他,語氣溫和:
“如今,我們二人在此處生死相依,少不了見到彼此狼狽模樣。”
說完,他雙手靈巧地将如瀑黑發挽成一髻,而後又詢問李舒雲:
“不知舒雲賢弟是否需要我幫忙。”
小時候,都是娘親替李舒雲整理發髻,稍年長一點,全靠自己胡亂地綁個簡單利落的高馬尾,他不願像太學裡的同窗一樣,讓伴讀的學童幫忙,總覺得梳發也是極其私人的行為,自然也不好意思讓尊貴的四皇子幫他挽發:
“罷了罷了,反正等會下水也是會散的。”
令狐褚見他面有赧色,便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側身對着湖面,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舒雲沉思一會兒,解開了腰帶,外袍散亂,他幹脆将其脫去,隻留貼身的裡衣,以免在水下時寬大的衣袍影響他的行動。
他繼而将腰帶綁在自己的手臂上,又向前一步抓起令狐褚的手腕。
“你?”令狐褚似被他的舉動驚到,手腕不由瑟縮一下。見他将腰帶的另一頭系在自己的腕子上,大抵明白了李舒雲的意思。
李舒雲抓着令狐褚幾乎和女子般細的腕子,微微沉眉,心頭略有怪意。
“四皇子,水下情況不明,為了防止有暗流,隻好讓你屈尊降貴與我同系一根繩上。”
“李小将軍說笑了,我們不早就在一根繩上了嗎?”
李舒雲略過他的客套話,正色沉聲道:
“等會在水下,若你感覺不适,狠掐我就是。”
“明白。”令狐褚又道:“水下情況複雜,若需溝通,便扯動腰帶。”
“若覺得有危險,扯動兩下。”
“若方向有情況,便扯動三下..”
“若是往右遊,便...”
令狐褚說了一堆水下溝通的方式,李舒雲有點發蒙。勉力記下,連忙擺手示意懂了懂了。
見他再無事情交代,李舒雲便一把摟過令狐褚的腰:
“閉氣。”
兩人的身影随着話語落地,墜入水中。
水面霎時漾開千萬華光,如玉盤墜湖,碎成一片琉璃燈彩。
這湖水,在岸上看流光溢彩,但在水下可見度卻極低,李舒雲怕水底雜質糊了眼睛,幹脆閉眼前行。
他再黑暗中順着腰帶,摸到令狐褚的手腕,将其放到自己肩膀上。
好在令狐褚機敏,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另一隻手也搭了上去。這樣方便李舒雲在水中行動,令狐褚也可輕松借力。
剛入水,李舒雲還能隐隐感覺到極其細微的水流聲,越往深處劃動,他越覺着這水愈發濃稠,耳邊也像被什麼漿糊堵住了,世界都被隔絕在外。
寂靜是滋養孤獨恐懼的溫床。
除了視覺、聽覺,其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胸腔中有力的跳動震得李舒雲渾身發麻,令狐褚的雙手搭在他肩上的感受也變得格外清晰,甚至能感知到二人在水下不自主地觸碰。
李舒雲喉結微動,水下的壓強讓雙耳如鳴戰鼓,思緒也變得淩亂卻又敏銳。
盡管水下對時間的感受不斷被延長,但李舒雲還是能大概感知到自己已經在水下潛遊了一段時間,按照在洞穴裡能見的湖水面積,他們應當早就遊出了先前的洞穴。
這奇怪的、濃稠的水。
似乎要把二人的身體往上帶,李舒雲好幾次感受到令狐褚抓在他肩膀上的手,輕輕捶動,示意他再往下沉。
他不知道令狐褚如何在黑暗中,探清水中狀況,但就像他說的一樣:
二人早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這個念頭,在無明無聞無知的環境越來越清晰。李舒雲甚至覺得自己對令狐褚隐隐生出些同袍之情來。
盡管從小就在阿爹的軍隊之中厮混,也常常被年長的士兵逗弄,丢到水裡訓練他的水性。可這水質奇怪,再加上緊張的情緒,饒是李舒雲都漸覺得呼吸艱難,先前積蓄的氧氣被消耗了大半。
令狐褚抓他的手勁也越來越大,但位置卻不動分毫,
雖有了臨時所制的囊袋,李舒雲還是擔心這常年被隐疾纏身的四皇子吃不消。在黑暗中默默拍了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
令狐褚沒有多做回應,而是繼續捶動他的肩膀,指示他再往下沉。
李舒雲心想:二人再繼續往前遊,剩下的氣息恐怕都不足以支撐他們遊回去,這幾乎是一條死路...
但他還是往下沉去了。
在極度危險之中,反而将彼此的信任推至頂峰。既然是綁在一起的性命,他不覺得令狐褚會想和他一塊溺斃于此處。
又不知在水裡遊了多久,缺氧開始影響到李舒雲的思維,他的腦袋疼痛欲裂,極大的壓強幾乎要把他的身體捏碎。
令狐褚顯然也抓不住他的肩膀了,改為雙手穿過他的腋下環住他的脖頸。
不行了!
不行了!!
再久不了一點了,李舒雲想往上遊動,卻發現令狐褚的身體不知道何時變重起來,壓着他上浮的态勢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