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裡爾能流利地說英、法、德、俄、意五國語言,還會一點點羅曼什語。以至于過去他一直以為自己最終會淪落為說五種語言的乞丐。
但現在他很慶幸自己能說俄語,否則他都沒辦法和這隻名叫德米特裡的小狗兒好好溝通。
他操着一口俄語問德米特裡:“你的家鄉在哪,現在還有活着的親人嗎?”
德米特裡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沒準是在幻想眼前的男青年能善良到足夠把自己弄回老家去哩!
“在加裡甯州(Kalinin)的伏爾加河畔。家裡有爸爸海因裡希、媽媽卡捷琳娜,還有弟弟葉甫蓋尼和剛出生的小妹妹莉娜。”
“看來,你父母還挺戀舊。”西裡爾冷冷地戳破了小男孩那前途光明的理想。“可惜那裡早已不叫加裡甯,改名叫了特維爾……而且,從今往後,恐怕它也一直都是特維爾。你哪裡也去不了,隻能待在這裡。”
他甚至拿出一張地圖,把特維爾指給德米特裡看。小男孩的眼眶裡頓時噙起一泡亮晶晶的眼淚。加裡甯這個名字已經死了,它的敵人們不浪費一兵一卒,就将它夷為平地……
西裡爾倒也沒傻到認為七十盧布就能買個漂亮健康的小男孩。他甚至懷疑那個壞家夥給小男孩注射了某種針劑,否則他解釋不了為什麼德米特裡當時眼珠子還在滴溜溜地轉,幾個小時後就毫無征兆地暈厥。他注意到德米特裡有些莫名其妙的咳喘……他認為這小東西是在惡劣環境裡得了某些傳染病,商人才急着把他出手——因為要是他真的染上了絕症,那幫找樂子的有錢人可沒法對他下手。他們可沒傻到在一個小孩身上賭命。
西裡爾沒賣過小孩,但見人賣過小狗小貓。他知道某些喪心病狂的寵物販子會挑出有病的小獸廉價抛售。他們會給它們注射提神醒腦的藥物,這導緻看着活潑可愛的小動物買回家卻活不過一個星期。
他決定抱着迷迷糊糊的德米特裡去找瓦西裡。瓦西裡是名高大壯實的兒科醫生,俄國人,一頭灰金的頭發,約摸40歲。沒人知道他姓甚名誰,隻是胡亂把他叫做“大塊頭瓦西裡”……最後,俄國人默認了這個名字。他沉默寡言,來者不拒,但是個很熱心的醫生,為窮人看病從來不收錢。他說起英語時總是帶着一種很怪誕的俄國人口音,但大家都敬愛他。
退役後,西裡爾按月領着豐厚的退役金,還在瓦西裡醫生的私人診所裡做外科醫生。事實上,他工作起來賣力又勤奮,嚴謹得簡直像是德國人。
瓦西裡是個好雇主,至少從來不在工錢上為難他。西裡爾一個人住,所以隻需要讓自己吃飽就足夠。如果他真的打算精打細算地過他的日子,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逃離這個髒兮兮、醉醺醺的鬼地方。
可惜他為了忘卻内心的憂愁,往往要将相當一部分用于他用——甯可沒有面包,也要購買煙草和酒。一離開工作他就要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喝度數很高的伏特加(他飲酒的瘋狂程度就連俄國人瓦西裡也看不下去),有時候甚至暈乎乎地栽倒在自家的房門前。
但他是堅決不碰毒的。他是醫生,知道那玩意和煙酒不一樣,隻會徒然讓他在絕望裡越陷越深。
看來,他不算是個完全堕落的廢人。但他還是長不出肉,也總是存不下錢。恐怕正因如此,瓦西裡醫生才禮貌地拒絕了他。他含蓄地向西裡爾指出,如果德米特裡染上的真的是某種嚴重的傳染病,那西裡爾傾家蕩産也治不起……哦不,他壓根就沒有什麼家産,傾家蕩産又從何談起?
“别小瞧人……誰說我治不起啦?”西裡爾發起火來,邊說邊飛也似地跑回家去。過了一會,他把一塊做工精細的女式表送到了瓦西裡面前。
西裡爾的藏表令人歎為觀止。他深愛的親人們死于同一場瘟疫,當他從遙遠的美利堅費勁地趕回家時,已經幾乎什麼都不剩了。
西裡爾痛哭了一場。現在,他該知道什麼是命運無常了。他剛剛被軍隊開除,親人們卻猝不及防地被瘟疫奪去了生命——他躲過了一劫,又不幸躲過了這一劫!
他出生、長大的房子很快就被他親手賣掉了,所有的值錢物件都被他打包拿走(其中包括好幾隻令人啧啧稱奇的好表)。他再也沒有回到那裡,深愛的家鄉已然成了他的傷心與受辱之地……
瓦西裡醫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表。
“好東西,但我記得那是你母親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