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裡相信,如今即便全世界都要加害他,西裡爾也會對他不離不棄。
“西裡爾,我愛你。”
德米特裡輕聲喃喃自語,阖上眼睛,大概是困了。可憐的哥哥不禁如鲠在喉,并為自己的武斷魯莽感到深深的自責。
可是他愛我!
西裡爾這才意識到自己從未過問過這孩子的真實想法。說到底,他的忍痛割愛其實隻是成年人的自我感動罷了。
但他很快就否決了自己。現在他别無選擇,必須用謊言保護起年幼的親人,構建起一個虛假的烏托邦,否則一切就要崩潰了——他不得不欺騙這個無知的小男孩,說這裡風景絕美,或者說鄰人們都很善良,好讓孩子心甘情願地待在原地……現在他卻改口了,故意勾起弟弟那稚嫩的求知欲。
他們一直是關系很好的兄弟,好得有些假了,整條街都找不到一樣的。但至親之間也必須存在謊言。西裡爾總不能告訴弟弟,關于雞.奸犯的傳言不是诽謗……要是德米特裡知道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曾被軍隊裡的成年男人掌控在哪裡施虐,他會怎麼想呢?他大概會覺得惡心……說不定,以後也再也不會談論愛了。
西裡爾從來沒有迷信到打算為這個國家辯護。他不喜歡這個使他受害的世界,但他更不願傷害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他從不說自己是上了她的當,反而一味地說她的好話……她的确沒有那麼好,但她給不了西裡爾的,卻都可以給米佳。
瓦西裡醫生已經托朋友在康涅狄格州的一處英倫鄉村别墅裡聯系上一對富裕的中年夫妻,他們對照片上漂亮的男孩子一見鐘情,表示願意收養年幼的德米特裡——哦不,應該說是米切爾。瓦西裡先生還說,他們甚至已經聯系了當地最好的學校。他們是信譽很好的家長,在那之前收養了一男一女一對雙胞胎,養得幹淨又活潑。
西裡爾相信他們是愛米佳的,但并不相信有人會比自己更愛。可那卻是最正确的決定——要是他心軟給了米佳自由選擇的權利,這黏人的男孩子肯定走不了。可是雅各布隻要還有一天仍在呼吸,小德米特裡就有一天置身于危險中。他必須欺騙親愛的米佳,讓他心甘情願地跟着新家人走。
孩子們不會高瞻遠矚,如果拿到一顆糖,多數時候隻會立刻吃掉,接着就陷入悔恨。但西裡爾要給他真正的自由——給他選擇人生的自由,而不要像他懦弱無能的兄弟一樣,終其一生都得受強權者掌控與折磨。
複仇者雅各布·莫納斯特拉絕對不會放過西裡爾。他的一生已經完了,但是米佳沒有。米佳還有數不清的未來,可以成為任何一種想成為的人。西裡爾喜歡聽小孩子聊起他們的夢想——哪怕十分荒誕不經。
他偶爾會異想天開,想象自己未能如願以償的另一種人生……當初假如他沒有觊觎此地的風景然後踏上美利堅的土地,如今過上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生活。
過去驕傲的西裡爾以為循規蹈矩才是一生的恥辱。如今他回想起來,時常還是要哭泣,并向上帝和離世的親人忏悔。如果他當年聽了家人的話,現在大概就不會這樣孤獨了吧。
西裡爾的眼前模糊了,不知為何居然鬼使神差地當着孩子的面點起煙來……西裡爾是一位多麼愚蠢又多麼可悲的一位監護人。
德米特裡輕輕搖頭。
“西裡爾,你怎麼又開始抽煙了?”
西裡爾一直在堅持戒煙,現在差不多完全戒掉了。但近來的壓力讓他身不由己地重又迷戀起煙草的刺激。
聽了米佳的話,他這才如夢初醒,慌張按滅剛剛點燃的香煙。他那原本麻木的神情突然變得失魂落魄,大概是因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感到悔恨。
“我很抱歉。要是我惹你不高興了,我保證絕不會再碰煙了,我發誓。”
“不,我不是不讓你抽。”德米特裡認真地攥住西裡爾的手指,讓他捏緊煙盒和金屬打火機。“我隻是怕你不知節制,以至于把身體都搞壞了。”
他滿懷期待地眨着大而亮的金色杏眼:答應我,西裡爾,你可得長命百歲。
啊,他真是罕有的好孩子。西裡爾不禁心裡一暖。要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可都是很頑劣的。他敢打賭,他自己在九歲時都沒有這麼懂事溫柔。
真想看看你長大成人的模樣。西裡爾生出一種奇妙的沖動。他真想要趁着離别尚未到來,再把他的家人摟得緊一些。我知道你會成為很了不起的大人,你一直是我引以為傲的弟弟……
但他沒有,隻是沉默地靠在牆上。除了能留下些遺産,他什麼都不能給弟弟留下了。
“未來”對他來說已然成了一種侮辱。今天的西裡爾就像任何一個二十多歲的正常青年一樣健康,但明天、後天卻不一定。他等不來自己的未來。因為在那之前,上校就會先把他作踐得不成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