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佳未來的監護人們預定了一家高雅的西餐廳,請他過去喝下午茶。餐廳要求必須穿正裝、打領結才能進去。他告别了瓦西裡,打算回家了。
坐地鐵大概需要近兩個小時,但乘坐巴士就會快得多……優柔寡斷的西裡爾在昂貴的出租車和廉價的地鐵之間猶豫了一上午,最後選擇了前者。
臨走前,德米特裡好奇地問他:“西裡爾,你要去哪?”
“跟老朋友見見面。”他想了想,撒了個不那麼高明但十分善意的謊言。事實上,他在全美國都沒有幾個熟識的朋友,但他自作主張地把那兩位監護人算了進去。他絕不喜歡他們,就像警惕所有可能的情敵一樣警惕他們。但現在,他認為短暫的共同目标可以讓他們臨時結成同盟。
早些年他喜歡旅遊,幾乎将全歐洲走了一遍。可是他卻沒有到過美利堅的太多地方。這塊土地讓他心生畏懼,隻能靠一些以訛傳訛的故事和影視作品胡亂拼湊它們的模樣。
“但凡是我答應下來的事,我都會努力做到最好。監護人們保證會讓你的遺産完完整整落到米佳手裡。”俄國人對他承諾說。“他們是誠實的人……不過,他們有一定約會遲到的可能性。”
西裡爾在社會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那裡得知了那對夫妻的姓氏——他們共享一個法國姓氏,叫加斯科涅(Gascony,同時也是法蘭西的一處地名)。但西裡爾并不熟悉法國姓氏,對這個高貴的法國姓氏也并沒有太多概念。那段時間他的工作重心幾乎全都在弟弟身上。要是他稍微對其他事上上心,而不是如此輕信,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慘敗的下場。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撒謊,沒準還想騙我的遺産——該死,我還有那麼多值錢的文物、奢侈品,最重要的是還有上千本珍貴的絕版書。西裡爾開始在心底抱怨着,已經大概構想出他們的樣子。他猜他們會是對有新英格蘭地區口音的農場主,身上還會有些難以掩蓋的煙草味道……不過,好吧,必須承認,他們對餐館的品味的确讓他吃驚。
他看到了一輛栗色老式汽車,是輛布裡斯托,是那種或許永遠不會出現在這裡的那種款式——或許是1945年以來停駐此地的第一輛。
他過分遲鈍,居然在最後的黃金逃生時間還在心裡喋喋不休地抱怨,直到那對穿定制手工衣物的法國老夫婦來到他的面前。
“您是西裡爾·席林先生?”
“您找我?”
西裡爾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樣動彈不得。他最不擅長應付的就是兩種人:高官和富豪。不幸的是,當他終于在靴子踩過樓闆的咯吱聲裡同時嗅到了金錢和權力的氣息時,一切都已經遲了。那不是一對美國鄉巴佬,而是對富有的法國人。康涅狄格州的房産隻是他們諸多度假屋裡平平無奇的一所。
他大概也沒料到那個沉默少語的俄國人會替他請來那麼傑出的監護人。丈夫叫馬歇爾,妻子叫瑪蒂爾達。他們共享着那高貴的姓氏。瑪蒂爾達·加斯科涅是位法國議員,他以後沒準能在電視上見到她。
他們都很出色,尤其是瑪蒂爾達——她是一位使人過目不忘的高貴女士。這位法蘭西老淑女已經超過50歲,身材卻保持着未婚少女般的纖細與高挑。她那披散的長發染成了棕色,衣着潇灑随性卻毫不輕佻,咖啡色的裙子和高跟鞋都美麗得恰到好處,就連風衣的灰度的灰得賞心悅目。不出意外,哪怕她活到70歲、80歲甚至90歲,也都會是一位優雅知性的法蘭西淑女。
西裡爾想要裝得更從容些,可他的眼睛已經先他一步出賣了一切——左灰右綠的眼睛因驚恐瞪得老大,即便是全美利堅也很難找到一雙一模一樣的。哪怕他們甚至隻是第一次見面——其實,論氣力,那兩個老人加起來都未必能打倒他一個。
他惱羞成怒地瞪着那礙事的意大利男招待。那大學生模樣的可惡男孩正淡定地站在一邊,顯然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他準是不明白西裡爾為什麼要生氣——如果不是那兩個富有的法國人正注視着他們,他準要被那氣急敗壞的壞脾氣醫生投訴了。
丈夫馬歇爾遞煙給他,而瑪蒂爾達則從容不迫地點着了女式香煙。他們那卓絕的氣質讓西裡爾自慚形穢。他沉默地低着頭,怅然若失。
他們算得上是真正享有富有的那種富人。不像西裡爾,大難臨頭也隻能落得“守财奴”之戲稱。
他還以為自己至少能跟他們稍微争辯一番,最後能像個真正的勝利者一樣把米佳送到他們手裡。唉,可憐的西裡爾。在真正的完美監護人面前,那些他原本十分自信的優勢突然就變得沒有說服力——他正在羞愧,為自己那生不如死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