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診所裡有一個時常帶着西裡爾做手術的主治醫生。他躍躍欲試,想要給自己的助理醫師開刀。這是個愛慕虛榮的英國佬,有蘭開夏郡口音,以及很強的嫉妒心。他的醫術不算壞。不過,他仗着西裡爾是打“灰工”的,許多次地把本不屬于自己的贊美占為己有。
他的本性其實并不算壞,隻是待人稍微刻薄了些。害怕惹事的西裡爾總想不動聲色地無視他。但瓦西裡卻并不高興。他總是在病患快要從麻藥作用下蘇醒時将英國人生氣地趕走,然後把羞怯的西裡爾重新從休息室裡揪回來,好讓他們睜開眼時看到真正的恩人而不是那個冒牌貨。
瓦西裡告訴英國佬,助手的傷勢并沒有到需要在肚子上開刀的程度。于是英格蘭人撇撇嘴,興緻瞬間消失了。
因此,俄國人叫來伊裡奇做主治醫生。西裡爾的傷口有感染、潰爛和燒傷的表現,總之,根本沒法縫合。斷裂的神經使他感覺麻木,起先他還挺滿不在乎。但随着神經慢慢恢複,痛感便越發清晰起來,無助的西裡爾開始眼淚汪汪地抱着自己的左手——不敢放聲大哭,隻是徒然流着眼淚,好像在演無聲電影。這裡的醫生和護士基本都認識他,他總是擔憂自己會一不留神變成同事們茶餘飯後的笑料。
“我親愛的老師很擔心彼得會不小心在你的哪裡落下一根針,或者在那根管道上打了一個結。”伊裡奇·格裡格列夫親切地告訴他,好像他們已經是什麼十分熟稔的朋友。“但他應該是不會這麼做的吧。”
病人的左手恢複得很好,那使伊裡奇很高興。但西裡爾卻并不像他的主治醫生一樣高興——他本該松一口氣的。痛覺越來越明顯,總比一直沒知覺好。有痛覺說明他的神經在慢慢恢複。
“他本來就不想碰我,最多隻是好奇,想知道給自己的副刀醫生動手術會是什麼感覺……要是你們真的叫他來給我開刀,他準要一邊推脫,一邊溜得無影無蹤。”
西裡爾不喜歡病号服。他是醫生,很少會像現在這樣躺在病床上被護士照顧。他輕輕歎了口氣,十分失望地舉起左手:“真希望隻要給左手穿上淺藍色的病号服,其他的按照平日的着裝标準來。”
那位年長的護士早就認識他了,還當他是在自嘲呢。聽聞此話,她隻是寬容地笑笑:“你還挺有幽默感,西裡爾。”
“那哪裡好笑了……”西裡爾皺緊眉頭,悶悶不樂地低聲反駁道:“我本來就是這麼認為的。”
西裡爾是個好醫生,但卻是個很棘手的病患。他的精神敏感又柔弱,入睡很困難。所有人都必須注意不能在他身邊做出幅度過大的動作,更不能發出聲響,否則他就會立刻醒來。那天他掉到床下去了,抱怨說自己完全有能力自己回到原處,但依舊被一個新手護士幫助弄回了床上。因此,他生起了悶氣,像鬧别扭的小孩。護士們再怎麼跟他溝通都沒用,都隻能看到他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沒辦法,一幫手足無措的人們隻好再次叫來瓦西裡。
俄國人來了。他先貼心地讓護士們全部離開,這才問西裡爾:“怎麼了,是因為疼痛?”
見瓦西裡來了,西裡爾下意識地藏起左手,擡起蒼白的右胳膊遮擋住臉。俄國人隻來得及捕捉到一隻痛不欲生的灰色眼睛,像是蓄滿暴雨的海鷗翅膀,裡面流露出飄搖與彷徨之色。俄國人大緻明白了。這個心高氣傲的家夥肯定是被某個粗心的新手護士強行從地闆上弄回床上的。他愛整潔,此時卻有些衣衫不整。
“西裡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