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還神智清醒,最不想見到的人一定就是他的米佳。
唉,親愛的小德米特裡。你害了他,因為他沒法抛棄你痛快地去死。如若不是你的意外出逃,此時你的西裡爾一定已經順利地手刃仇敵。他或許沒有赢,但至少已然成為精神上的勝利者。
德米特裡低下頭沉思了許久。他想不明白的,也不可能想得明白……最後,隻好悄悄地、充滿希望地握住了瓦西裡的手。
“我可以親吻你嗎,瓦西裡先生?”
高大的俄國人搖了搖頭。
“現在不合适。但之後,如果西裡爾醒了,你可以考慮用吻面禮去親吻他。”
德米特裡一時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他不是第一次見證死亡,以至于盲目地相信自己終于能夠習慣了。但下一次,再下一次……無論經曆多少次,每當他真切地看清那片籠罩在至親之人身上的死亡,都知道自己永遠不會習慣。
他隻是沒想到,臨行前的道别,居然會成為今生最後一次看到安然無恙的西裡爾好端端地跟他說再見了。
“但是我不想讓他死。答應我,先生,您的醫術是這樣高明……”
他沖動地握住瓦西裡的手,哀求醫生的憐憫。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不是也曾像現在這樣,被别人視作救命稻草,被擋在門前苦苦哀求。
“我哥哥是那麼好的一個人。那不公平,先生!西裡爾救過那麼多人,可是為什麼沒人能來救救他呢?”
俄國人不置可否,畢竟他從不向任何家屬許諾沒有把握的奇迹,哪怕隻是心理安慰也不行。更别說,他是兒科醫生,怎麼輕易能向小米佳許諾什麼成年人的醫學奇迹。
但他為了照顧德米特裡的心情,決定暫時不要拿出那封信件。如果西裡爾真的命喪此地,他一定會把那封信永遠地藏進抽屜深處。
他倒是看過一次西裡爾,還有旁邊的儀器上跳動的數據。剛送來的時候,可憐的年輕人還能勉強嗚咽幾聲,但現在真可謂是蒼白如紙,安靜得好像死去了一般,隻有幾不可察的鼻息和心跳勉強能證明他還算是個活物……好吧,暫時是。今後還會變成什麼樣,那就沒人知道了。
在被伊裡奇和幫手們像物品一樣擺弄時,這個心高氣傲的醫學高材生并沒有像往常一般痛斥、哭訴自己尊嚴受傷——他的身體情況并不樂觀,幾個小時前就因失血過多陷入了長久的昏迷。如果小米佳趕路的速度更快些,早到幾個小時,說不定還能趕上他短暫的清醒時間。
他因失血過多變得有些神志不清,似乎是把護士錯認成了自己的某位親人……總之,他的嗚咽真是使人心碎。
醫生們好不容易才把他的血完全止住了,但現在他又出現了失血性休克的典型症狀,血壓和體溫都低得可怕。
瓦西裡悄悄地走開了。他遠遠地聽見了,如夢初醒的小德米特裡正待在外面哭泣。
那哭聲是那樣哀怨、悔恨,仿佛痛斥着命運的不公……那哭聲既不婉轉,也不清脆。太壓抑,不似破曉時分初生的啼鳴。
他的哭聲一定還會在走廊裡回蕩很久,但他們很快就會忘記他的。他們都聽到了,但是選擇了視而不見。
那與冷血無關。他們一定是早就習慣了,習慣悲觀,習慣順其自然……生活裡也總會有些悼亡的哭訴,那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這世界并不完美,維持着冰冷的相對平衡……縱然惋惜,也總得有些人要去承受離别的痛苦。是的,所有人都随時會死。即便有些人還十分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