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盡其所能地暢想未來呢。但他身後的男孩子卻并不說話,纖細的脖頸安靜地低垂,慢慢彎出了憂郁與優美的弧度。棕色睫毛微微地顫抖着,神情裡顯出了幾分寂寞,但更多地卻是顯出了冷冽……這是何等的一張難以置信、前途無量的小臉。
但此刻,一雙淡雅的金色杏眼裡面卻淬出了輕蔑與冷峻,仿佛是剛剛從冰水裡面拿出來的香槟酒,冷的真叫人膽戰心驚。他的手原先是攥着家門鑰匙的,察覺彼得的異樣,拳頭便不自覺地攥緊了。
“那麼你也覺得,我哥哥犯了錯,所以活該去死,對不對?關于他,報紙上淨是些胡編亂造的瞎謅,你們卻信以為真?新聞工作者是騙子、畜生,而你們則是愚民——沒錯,愚民,一幫偏聽、傲慢、自私的愚民,你們這些人卻還要我對你們感恩戴德……‘呵,小米切爾,關于你的醫生哥哥,我們都很抱歉。但他的确無法擔負起監護人的義務,而我們會給你一個光輝燦爛的明天’……?
“是啊,我是那樣幼小,小到無法撼動最矮小的那個成年人。可我卻擁有清醒的頭腦,至少比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信任他!”
他自然也曾憑借過幼童的姿态,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但那無濟于事的。命中注定将要發生的一切照常發生了,就像太陽每天都要落下一樣。
好在,小德米特裡·尼古拉耶維奇,但你已經把新監護人的心思摸透了——令他們啧啧稱奇的并不是你,而是西裡爾費盡心思撫養出的那隻聰慧、漂亮的賽狗兒。他們甚至對你這隻小高加索犬的過去一無所知,“真愛”又是從何而來?
是啊,如果他們真心愛着你,又為何要對你的真名諱莫如深,反而要用一個“代号”一樣的新名字去改寫你……真仿佛,你的經曆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髒東西一般!
你是知道的,遲鈍、隐忍、悲傷的西裡爾,他不是完美的監護人,但他跟他們不一樣的。他不會慶幸,永遠隻為自己的單薄難過。如果就連他也算是壞人,那對你來說,這世上再也沒人配得上你的信任。
是的,米切爾不存在了,這個名字是不能喚回德米特裡·尼古拉耶維奇的——他是東斯拉夫人,說俄語,還有着一雙明媚如朝陽的金燦燦眼睛。
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一如既往地疼愛他。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
我可什麼都沒說,是這小屁孩的神經太敏感啦!彼得叫苦不疊,打算撥電話給俄國佬瓦西裡。
要知道,他家的那位西裡爾·席林,雖然脾氣不咋的,但永遠冷靜出奇。他可向來都對無效争吵不屑一顧。但昏頭轉向的彼得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小男孩已經飛快地拉開車門,飛也似地跳了下去。
“該死,俄國佬會罵我的!”彼得大罵一聲,跳下去試圖抓住他。可他卻跑得飛快,眨眼之間已與漆黑的天幕融為一體。他沒法抓住他,就像抓不到一隻吞下了珍惜觀賞魚因而飛跑的野貓。
“米切爾,米切爾!”
彼得拿起座位旁的風衣,對着黑暗慌張地叫了好幾聲,對着周遭的黑暗,以及黑暗裡無邊無際的、灰藍色的寒意。
回來呀,米切爾!你将要去哪,你能夠去哪,你又想要去哪!隻因彼得所呼喚的并非你的真名,你便對此不屑一顧。你想要去哪?你隻是一個年幼無知的孩子,但遠處的夜空卻是那樣使人膽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