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友人約瑟夫·羅納爾德說我變了很多,變得蠻橫不講理,變得和他疏遠。
“你本來不是這樣的。”羅納爾德傷心地告訴我。“你從來都不會無理取鬧……”
他懷疑而關切地盯着我,好像在問:發生什麼了,西裡爾?
約瑟夫太了解我了,他一定看出了我對他其實有所隐瞞。
“我向你撒過謊嗎?!”真不知道那是哪裡來的力氣,我在我的友人面前毫不留情地譴責他。果然,我的這位性格善良卻一貫不屬于耐心傾聽者之列的友人徹底爆發了,并果斷地丢下我離開。
我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矯揉造作的?理性敦促我将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當然,假如他的确了解了我的心情,就一定能夠原諒我……可是我不能。有些秘密,即使面對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說。如果非要我在失去他和傷害他之間選一個,那我甯可選擇前者。
我曾經是孤身一人。但在遇見J之後,就變成半個了。
在聽見門外傳來的腳步聲時,我的心裡忽地燃起了一絲希望,像某種受困的動物一般發出了哀鳴。但那位冒失的過路者卻像受驚了的野鹿一般慌慌張張逃走了。這時我才明白,上帝的公義的的确确已經離我遠去了。
“天哪,您有妻子,您明明是有妻子的呀——!”
我大哭起來,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
“您怎能毫無羞恥之意地玩弄我?您的女兒幾乎和我一樣大了……放過我吧,您也是别人的父親……我做不到,我無法愛你。這太背德了,您明明已經做了許多年的父親了。”
他不會讓我想到自己嚴厲深沉卻無比慈愛的父親,反倒想到的是父親從外國為嗅鹽帶來的黃銅古董鈴铛。小時候,我不喜歡那個小東西發出的聲音。它太沉重、太壓抑,就像中年男人沙啞的嗓音。
黃銅鈴铛,黃銅鈴铛……然後,J死死捂住了我的嘴。
“你不再愛我了嗎,西裡爾,西裡爾?Allez, chérie. Laisse - moi te voir(法語:來吧,親愛的,讓我看看你)...”
J先生自作聰明地用法語向我道歉,但卻讓我越發心如刀割。
“就算您沒有妻女,也不能這樣對我……”
我蹲在地上,對着撞折了的書脊犯起了惡心。我想起媽媽……我的法蘭西親人所說過的:“母語是拉不近我們和仇敵之間的距離的”……
“對不起,西裡爾,我真不該拿你喜歡的書打你。”
J對我的控訴充耳不聞,繼續用法語向我道歉,還掏出一本貴重的精裝書放到我的手裡:“你看,我給你買了一本漂亮的新書作為補償。”
這份我曾夢寐以求的……無數次小心拿起卻又不敢奢想的禮品,此時卻失去了它本該具有的吸引力。我不想要也不敢要他的東西……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成為他的愛人。那時候,我的内心叫嚣着,像瘋長的野草一般生長出仇恨與沖動:真想像殺一隻得了狂犬病的郊狼一樣一槍崩了他呀!
但我卻在使人窒息的死寂中依稀辨認出了自己違心而怯弱的讨好……用的還是J先生最喜歡的“悅耳”的法語。
“Merci beaucoup, J'aime ?a(法語:謝謝您,我很喜歡).”
我向他露出笑容,在極度的恐懼中失控咬痛了自己的舌頭——西裡爾,你怎能像沒有受過教育的逃兵一樣貪生怕死!